中国宁波网讯 一曲哀怨凄婉的宁海平调,间或穿插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耍牙表演,展现在华美的江南古戏台上,剧情曲折委婉,演员如醉如痴,“戏”与“台”珠联璧合,“古”不用说,“情”不必赞,单是“美”,便足以令人瞠目了。
年初,宁海平调被国家公布为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使得宁海深厚的文化底蕴中浮出了一枚“国”字标签。今年6月10日,宁海古戏台又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宁海受保护的“国”字文化,实现了从“非物质”到“物质”的全覆盖。
散落于乡村海岸的古戏台,百态千姿,风韵独具,宁海人从百余座古戏台中筛选出10个有代表性的,捆绑成一个总项目申请“国保”,终获通过,它们是:崇兴庙古戏台、岙胡胡氏宗祠古戏台、下浦魏氏宗祠古戏台、潘家岙潘氏宗祠古戏台、双枝庙古戏台、城隍庙古戏台、龙宫陈氏宗祠古戏台、马岙俞氏宗祠古戏台、大蔡胡氏宗祠古戏台、加爵科林氏宗祠古戏台。
绝妙的藻井相连 宁海县文物办主任徐培良,从2002年起开始关注古戏台,他跑遍了全县800多个村庄,发现留存下来的古戏台有120处,其中带藻井的有100处。这几乎是个惊人的数字,像清潭和拓坑两个村,每村各有3处古戏台。据他保守估计,至清末,全县有戏台至少四五百处,仅城关镇便有40多处。徐培良近水楼台,探访和搜集到许多古戏台的第一手资料,拍下大量照片。眼下,他的《一个摄影师眼中的宁海古戏台》正在宁波天一阁展出。
如此众多的古戏台,何以在宁海产生并保存下来?这是令我们感兴趣的话题。明清以来,宁海依靠山海优势,经济社会发展较快,村落多以同宗同族聚居,兴建祠堂庙宇盛行,几乎逢村必有祠堂。祠堂为祭祖之地,其建制由大门、廊庑、戏台、天井、大殿等构成,戏台是其中重要部分。村民每年祭祖时,少不了演戏这一环节。
地域因素也是宁海戏剧兴旺的一个原因,宁海原属台州府管辖,靠近具有戏剧传统的新昌、天台等地,来往嵊州也十分便利,外地剧团常来演出,影响日渐深厚,当地便涌现出许多戏班,再加上宁海人一向重视文化,喜欢戏剧,懂欣赏,善传播,产生过一大批文化名流和各类传说故事。戏剧兴,戏台自然旺。
宁海古戏台不仅数量多,而且建筑风格独特,戏台包括主台、后台、看楼及藻井等要素,而令人叫绝的是,戏台纵向排列三个或两个不同形式的相连藻井,雕龙画凤,及尽奢华,为国内所罕见,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
藻井,民间也叫鸡笼顶,是古戏台顶部的圆形穹顶。藻井随戏台的奢华程度而有所区别,一般评价一个戏台,只要看藻井便知一二了。像宁海这样三个或两个相连,雕工精细、艺术性极高的在国内还是很少的。藻井不仅在声学上对戏曲演唱具有拢音效果,增加音量,而且在建筑装饰上也具有承重和美化的功效。
12月6日下午,我们来到梅林街道岙胡村胡氏祠堂观看古戏台。这里环境整洁,整个祠堂建筑保存完好,保存着典型的三连贯藻井戏台,气势非凡。祠堂建于清嘉庆二年,上世纪20年代改造戏台和勾连廊时增设三连贯藻井。第一个藻井也就是戏台藻井,呈圆形,螺旋式叠涩右旋盘筑,井口以16个龙头状坐斗向上重叠,出华拱15跳,每个华拱右侧斜挑如意小龙形拱,龙尾归结于顶部明镜,攒与攒之间,彩绘透雕连拱板相连,平棋板上绘以蝙蝠与花草纹,尽显制作之繁复。第二藻井,圆形,八卦盘式,额枋上斗拱各内跳七彩,承托藻井枋井口,上雕有小门,各设龙凤形坐斗16个,呈八龙八凤形,凤尾落藻井中部连拱板上,龙尾归于顶部明镜,镜中彩绘盘龙一条。第三藻井也是圆形,大小两分井口,之间置纵向弧形条木,间以龙凤坐斗8个,各与小井口内的8条龙身连为一体,归于明镜,小藻井内各层叠装连拱板8道,明镜绘有阴阳双鱼。
三连贯藻井除上面提到的胡氏外,西店镇石家村与后溪村之间的崇兴庙古戏台也比较典型。它建于清道光二十一年。戏台藻井用透雕画板层层盘筑,呈现18层阶梯状,井口一层,周匝一门,上有16个坐斗,层层出彩,与上层斗拱相连,连接成16条升龙状,其中有8条连接顶部明镜。3个藻井均通体彩绘,凝重华贵。三连贯藻井戏台在宁海共有3处,两连贯的有10处。
细细观察,3个藻井按所分布位置,在做工和彩绘上均有所区别,从戏台向外呈递减之势。戏台藻井最显豪华,是为衬托演出装饰效果,也是尊重演出劳动,所以下功夫也最多;第二藻井下固定着等同于戏台面积的长木条。一问,方知是看戏的凳子,专为外村客人准备的,体现一种“尊客为上”的理念。第三藻井连通大殿,为族内长辈观看之所,面对戏台,距离较近,不偏不倚,属较佳位置。
岁月流转,当年工匠们精心绘制的彩绘早已斑斑驳驳,露出了风吹雨淋后的旧痕。徐培良向我们透露了一个秘密:有些祠堂在建戏台之时,聘请两伙工匠,将活计纵向劈开,在保持总体风格的前提下,分房施工,展开竞争,当地人称这种做法为“劈作做”。从发现的情况看,10个“国保”中,有6个采用了“劈作做”法。彩绘、雕板均表现出不同的工艺水平,有的即便是一块匾额,也是中间分界,两边工艺各有不同。我们参观的胡氏宗祠戏台就显示出了明显的“劈作做”特征,不是行家指点,外人很难发现这一秘密。别光以为“戏里有戏”,戏台里也有“戏”。 曾经的精神家园 前两年,修西溪水库时,黄坛镇徐家村需要整体搬迁到梅林街道提树村,村民们扔掉好多生活用具,重新建造了房舍,唯有村里的戏台被原汁原味地搬过来。他们说,一定要原汁原味,那是清康熙年间建造的,是他们曾经的精神家园。
“原汁原味”,这个“汁”和“味”都是由依山靠海的文化元素勾兑出来的。不知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经由宁海,开始自己行游脚步时,是否留意过身边的戏台。不过,在他以后的岁月里,距他所踏过“官道”不远的戏台上,被编入各类戏剧的宁海故事却“你刚演罢,我登场”,从未间断过。
魏文灶是强蛟镇下浦村老年协会会长,今年72岁。每隔四五天,他总会打开紧锁的祠堂门,到里面转转。隔一两个月,还要雇人进行清扫,每次40元,要他自己掏腰包。祠堂建于康熙八年,道光年间扩建,光绪十六年建仪门、戏台、厢楼等。上世纪90年代中期大修,族人每户出二三十元钱,多的上万,共募集到几十万元。魏文灶负责维修工程,两年间,他没拿一分工钱。他说:“小时候在里面读私塾,有四五年时间,很有感情。”
过去,每逢南瓜丰收时,村里都会请来戏班演戏,热闹时连演十几夜,邻村的人也都来看戏,多时有几千人,邻村上了年岁的老人干脆就住在他们村。演的剧目都是传统戏,像:《魁星点状元》、《送蟠桃》、《双龙会》、《狸猫换太子》、《梁山伯与祝英台》等。魏文灶自豪地给我们讲解戏台上的雕工和彩绘,戏台为两连贯藻井,戏台藻井牛毛螺旋式,富丽堂皇。第二藻井下建有多排木凳,魏文灶说:“这是专为客人准备的,本村人不能坐。厢房楼下为女生专坐,楼上为孩童区域,本村男人要自带凳子坐在大殿里观看。”台上演得起劲,台下秩序井然,透过天井,越过飞檐,飘散的唱腔曾美美地滋润着山乡的男男女女,古代“天人合一”的理念,也就在这咿咿呀呀中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现在,这样的场面不见了。可魏文灶还是坚持隔几日到祠堂来走走,像是查看,更像是寻找。在大殿的梁枋间亦或戏台的斗拱处,守护者还能听到那逝去的绕梁之音吗?
古戏台到底承载着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传承着怎样的精神文化信息?慰藉过哪些渴求的心灵?恐怕没人能说清楚,我们只能从斑驳的彩绘、风化的木雕和沉积的瓦片中去觅找蛛丝马迹了。 聚合的时代印记 一张宁海古戏台分布现状图,显示出古戏台星星点点的分布状况,全县各个角落都有,从图上似乎也能看出宁海人自古对戏剧的偏爱。
演戏,在乡间是件大事,演戏的事来不得半点马虎。传说宁海深山岙里某村准备请戏班去演戏,但不托底,遂派三叔公先到城里打探。城里的戏正演到高潮,饰关公的演员忙中出错,上场忘了带胡须。诸葛亮急忙救场,大声念白:“关平,尔父何故不来?”关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连忙对答:“哦,我去叫来!”他赶紧到后台戴上胡须,重新登场。三叔公把戏班请到村里,戏一开演,当然缺少这一情节,三叔公顿时火冒三丈,认为戏班在欺负山里人,非要罚戏不可。
传统的戏班如今已难觅踪影,“三叔公”再也不用如此细致入微地考察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现代气息的各类公益或商业性演出,古戏台也已容不下现代的“声光电”手段,如今的舞台越搭越大,越搭越豪华。从曾经的红红火火,转而渐进衰微,古戏台的利用率已降至最低,即使用也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场面。胡氏宗祠算是利用较多的场所,村文化中心设在里面,只是老年人搞些棋牌类活动,此外偶尔做做戏、办办酒席。
强蛟镇加爵科村林氏家庙修缮的比较好,夕阳下,几位老人正在古戏台前玩麻将,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前年,陈逸飞执导的电影《理发师》中结婚的场面,是在强蛟镇下浦村魏氏宗祠的戏台前拍摄的,魏文灶谈起此事很自豪:“场面十分壮观,足足拍了一整天。”
“宁海的古戏台已被列入国家古戏台研究项目,文化部的官员也来考察过。”徐培良告诉我们:“现在祠堂里已不允许办酒席了,村里对戏台小修小补要征得我们同意,修缮要体现修旧如旧的原则。”徐培良在资料稀缺的情况下,潜心调查研究,已撰写出《宁海古戏台》一书的初稿。
古戏台散落在偏远山村较多,许多已年久失修,蚁蛀、漏雨、剥落、松动等问题较为严重。尽管文物部门在抓,但实际上却还是村老年协会在管理,多数受经费等困扰,保护起来困难重重。村里明确到人,有的给管理员发些补助,有的却没有。自从10处古戏台被公布为“国保”后,村民们对戏台的认识发生了变化,一些没有被列入的村,也找到县文物部门,主动要求也能列入保护,现在全县古戏台文保点、县保、国保已达17处,有3个村还新建了戏台。
娱乐教化曾是古戏台的重要职能,在21世纪的今天,这种作用几乎降到了最低点。但保护起来,是为了不让传统文化中的这面墙倒塌,不再孤独矗立,散落乡村。因为它是一种符号、一种记忆、一种存留。捆绑起来,是为了走向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