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日本益田市的雪舟铜像，面朝中国的方向。（杨古城 提供）

《宁波府图》局部

《育王山图》 （天一阁提供）

　　●１４６７年，雪舟等扬登上遣明船渡海抵达当时的宁波府。在中国的近两年时间内，他融进大好河山间，学习了正宗的水墨画技法。之后，他把宋、元、明的水墨之法带到日本并加以个性化，他被誉为“日本水墨画之圣人”。

　　●２００９年６月，雪舟的第１７代嫡传弟子七类堂天谿在天一阁书画馆云在楼举办个人画展，这是他在中国的首次个展，他说，“５００年前，雪舟就是在宁波登陆的，这是很深的缘分”。这画展不仅是水墨画的延续，更是一衣带水间文化交流的延续。

　　心向往之

　　在日本，雪舟等扬（１４２０年－１５０６年）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画圣画僧。

　　说起雪舟等扬名号的来由，还有一段故事。雪舟出身于日本本州备中赤浜村的贫民小田氏家中，１２岁起在寺院中学习，由于天生好画，有一次因画耽误了诵经，被绑在柱子上。没想到，他用泪水在地上画了老鼠，让人竟信以为是真的老鼠。从此，寺里对他刮目相看，被允许兼习禅，并画图、写字。雪舟成名后来到京都相国寺，相国寺是幕府时册定的仿中国宋元的“五山十刹”之一，也是宋代传入日本水墨画的落脚地。于是，他获得机会大量接触了从中国传入的绘画和书法作品。其中，南宋画家扬无咎的品格和画风对他影响甚大，他干脆以“等扬”为自己的号。由于僧职是知客，他又以“扬知客”自称。

　　１４６２年，已经颇有名气的“扬知客”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见到了浙江海盐天宁寺高僧楚石梵琦题写的手迹“雪舟”二字，他若有所悟，请教于相国寺鹿苑院住持。住持告诉他，雪舟二字含义深远，既有唐人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无穷禅意，也有晋代王羲之为王子猷书“溪雪乘舟”的幽绝诗境。“扬知客”豁然开朗，从此以雪舟为自己的终身名号，同时，也坚定了他要到中国寻源问流的决心。４０岁以后的雪舟，已不再满足于从宋元画摹本上模仿水墨画的外在形式，而想获得中国画的内在精神。

　　１４６７年的某一天，对雪舟来说是特殊的，他终于等来了随遣明使团西渡的机会。而之前，他已在日本本州最西部山口，一面作画，一面寻觅机会，足足等了４年。这一年，雪舟４８岁。经过数昼夜海上的乘风破浪，他们一行在宁波三江口来远亭登陆，受到热烈欢迎，宁波官府安排他们住进了馆驿。

　　融入山水

　　关于500多年前雪舟在宁波的踪迹，有一个人可谓了如指掌，他就是杨古城。

　　杨古城，首届“薪火相传——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年度杰出人物”评选“年度贡献奖”获得者，在甬城有“文保狂人”之誉。他早在２０年前就开始了对雪舟的研究，并多次接待来甬的日本民间文化人士。据杨古城介绍，雪舟在宁波等候入京期间，朝拜了他的禅门历代祖师的祖庭天童山景德禅寺（现天童禅寺）、阿育王寺、雪窦寺等。在天童禅寺，雪舟成为了一名学问僧。“天童山附近罗汉沟、小白岭及附近的东钱湖、育王山等地，都留下了雪舟的足迹，他兴致勃勃地往返在浙东的山山水水间。”雪舟在浙东前前后后呆了大约一年半时间，三江口的风帆、育王寺的古塔、东渡门的码头、四明山的飞瀑，都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浙东的青山丽水陶冶了这位异国画僧的心灵，也为他的画艺提供了不竭的动力。

　　接到进京的敕命后，他开始西行北上，一路所见后来皆入画中，有四明山之幽深、西子湖之秀美、太湖和长江之浩荡、泰山之雄峙……至此，雪舟深悟，“盖泰华衡恒之为山，江河淮济之为水，草木鸟兽之异，人物风化之殊，是大唐国之有画也。”他感慨，正是中国的山山水水孕育了中国的历代画家，这是中国山水画的精髓。他得出结论，中国的自然风物就是最好的老师。

　　在北京，雪舟能自由出入皇家画院，跟李在、长有声学“设色之旨和破墨之法”。当时京城礼部院刚落成不久，礼部尚书邀请雪舟到院内大厅作巨幅壁画，于是，雪舟将从江南到江北的沿途风光尽收壁上。画成后，震惊京城。明宪宗赐封他为“天童第一座”。从此后，雪舟经常把这一名号题在自己的得意作品中。

　　他返回宁波时因季风已过，只好等来年东南风起时，仍从甬江口出海，回归日本。

　　如今，雪舟流传下来的画作大多由各国美术馆和博物馆收藏。明时宁波的风姿，我们仍能从他的一些画作中一一“对号入座”：透过《宁波府图》，我们能看到宁波城市的总貌，东渡门、和义门、盐仓门高耸，城厢内，当时的标志性建筑天封塔、天宁寺双塔等历历在目；透过《镇海口图》，我们能看到矗立在招宝山侧的一座四方城池，城内民居、官邸和寺庙鳞次栉比，江面上帆樯林立，一派海疆雄关胜景；透过《育王山图》，我们能看到三塔巍峨，掩映在青山之间。值得一提的是，１９９５年阿育王寺东塔修复，就是参照了此画为设计蓝本……

　　宁波三友

　　雪舟在浙东结下的不解之缘，不仅在于山水，更在于人情。据杨古城考证，他的宁波至交，至少有詹僖、金湜、徐琏三人。

　　宁波籍画家詹僖，是雪舟前往京城时相识的。据《鄞县志》记载，詹僖，字仲和，号铁冠道人，善书善画，“性亢洁自好，时人高之。”雪舟和詹僖互赠书画，雪舟画了两幅《富士三保清见寺图》，其中一幅赠给了詹僖，另一幅由詹僖在画面右上方题诗后带回日本。詹僖题诗为：“巨峰凌层镇海崖，扶桑堪作上天梯。严寒大月常留昼，势似青莲直遏氏。名刹云连清建古，虚堂尘远老禅西。乘风吾欲东游去，特到松原窃羽衣。”

　　雪舟从京城返回宁波后，一直下榻于天童禅寺，并经常到城里访友，这段时期，他又结交了一位好友，那就是在宁波素有“诗书画三绝”之誉的金湜。金湜，号太瘦生，又号朽木居士，中举人、入太学，升至太仆寺丞。明宪宗时，敕赐一品服出使朝鲜，席间赋诗数十篇立就，使他人“口舌不敢出语”。他辞官归甬后，“所交多高逸”。他与雪舟相见恨晚，心意相通，曾互相赏评《虎溪三笑图》、《商山四皓图》等。

　　宁波文士徐琏精通日语，早在雪舟登岸之初，宁波官府就委派了徐琏作为雪舟一行的陪贡和翻译。之后，雪舟在中国游历期间，他始终伴随左右。１４６９年，当雪舟满载着在中国近两年的友情和书画诗文启程回国时，当时的三江口码头边挤满了送行的人群，其中有官员、文士、画师、僧人，也有一般平民。赠送给雪舟的诗文书画，如同雪片，堆满了舱内外，船只几乎成了“雪舟”。在这批诗文中，就以徐琏所写的赠别诗最为动情：“家住蓬莱弱水湾，风姿潇洒出尘寰。久闻词赋超方外，利有丹青落云间。鹫岭千层飞锡去，鲸波万里踏杯还。悬知别后相思处，月在中天云在山。”这不仅是徐琏对异国友人雪舟高尚品格的赞扬，更有对雪舟词赋画艺的仰慕，特别是两人之间的依依惜别之情，更是令人感慨万千。

　　水墨寄情

　　雪舟归国后，避开城市名利的追逐，他把自己的画室命名为“天开图画楼”，取意于中国宋代黄庭坚的“天开图画即江山”之句。那时他所创作的作品中，很多都以浙东山水为背景，他把浙东作为他永远怀念的第二故乡，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情感，他的作品中的内涵、意境、技法、笔墨，都超越了他的宗师，他的画里洋溢着热情和才华。１４７６年以后，他长年在外旅游写生，足迹遍及本州各地，通过实地写生，创作了大量水墨山水画。成为日本汉画发展史上从“师古人”到“师自然”的一代巨匠。长达１８米的《山水长卷》是雪舟归国后的代表作，也是日本绘画史上划时代的巨幅长卷，他描绘了一位出没在崎岖山道上步履维艰的老人，画中分春夏秋冬四季景色，这不就是画家一生理想和业绩的写照吗？他还特意署上了“天童第一座雪舟叟等扬六十有七岁笔受”，“笔受”，是指接受中国宋元以来画风和师法大自然的意思。《山水长卷》原件现藏于日本防府毛利博物馆，１９９７年，日本雪舟颂扬会赴甬考察团将这件雪舟代表作的复制件赠送给了天一阁。

　　对于雪舟在绘画上的巨大成就，中国美术学院国际教育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任道斌教授说，仅“画圣”的称呼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归国后的雪舟仍然不断寻找再次来中国的机会，可惜未果。后来，立于日本益田市的雪舟雕像，面朝西方，面朝中国的方向，表明他对这段岁月的念念不忘。

　　１９５６年，在维也纳召开的世界和平会议上，雪舟等扬被推选为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一。

　　前缘再续

　　２００９年夏，七类堂天谿第三次来到宁波，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以画会友，带来了50多幅水墨画，在宁波举办他在中国的首次个展。这也是今年我市海上丝绸之路文化节的活动内容之一。

　　七类堂天谿是雪舟的第１７代嫡传弟子，他继承了雪舟以来的日本水墨画之正统，其作品广受好评，２００６年，他的作品被世界四大美术馆之一的西班牙国立美术馆永久收藏。画展开幕前，天谿告诉我说：“５００多年前，雪舟来到宁波的时候应该跟我现在差不多的年纪，他的种种内心体验，我几乎能感同身受。”通过画展，增进中日两国间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创新，这是天谿对自己画展的意义所作的阐述。雪舟就是那一条贯穿５００多年历史的纽带。天谿说，在日本，雪舟有着重要的地位和影响，在雪舟的出生地、居住地等很多城市，都有研究雪舟的学术团体。

　　从１８岁起，天谿开始接触“墨”，也就是水墨画，随后，他从西洋画转学水墨画。无数次观摩雪舟画中的宁波，体验雪舟对宁波的至情，因此，对天谿来说，宁波透着别样的亲切。踏着先人的足迹而来，天谿眼中的宁波，是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城市，这里有大海，有山脉，尤其是在跟宁波民间文化人士的几次接触中，他更是体会到了浓浓的人情味。他说：“在日本，很多人都把宁波视作一个有缘的城市。”

　　“缘”是中日文化人士不断提到的一个词。天一阁博物馆馆长虞浩旭在画展的序言中也表达了同样的情怀，他称，宁波是著名的港口城市，也是对日交流的主要港口之一，是遣唐使、遣明使的登陆口岸，是陶瓷、茶叶、佛教文化东播的始发港……这次在天一阁举办画展，可谓有缘……

　　人们相信，对先人传承下来的传统文化，加以推陈出新，谱写中日两国间文化交流的新篇章，这也是一条纽带。

　　【延伸阅读】

　　雪舟的艺术成就

　　访问中国，是形成雪舟风格、奠定雪舟成就的契机。在这以前，雪舟主要师法如拙和周文，也临摹传入日本的宋元画，作品程式化。访问中国后，他通过旅游写生，开创了根植于现实土壤并具有自家风貌的、富有生命力的新画风。从作品上看，最能体现他的艺术成就的，是水墨山水画；构成其山水画骨骼的，又是众多的四季山水图。

　　他的代表作《山水长卷》将中国的水墨画形式注入民族情感；《天桥立图》用柔和的民族情调将日本的实景山水表现得亲切动人。这两幅画标志着雪舟的最高成就。他的其他代表作还有《秋冬山水图》、《破墨山水图》、《慧可断臂图》等。雪舟的主要作品大多出于南宋院体的严谨笔法，同时强调水墨淋漓、丰富的空间构成和强烈的个性。他从模仿宋元摹本，到师法中国自然风物，再到师法日本自然风物的过程中，创造了具有日本民族特点的水墨画──汉画。他是第一个在水墨画形式中注入个人情感和赋予民族气质的日本画家。以他为代表的新的绘画潮流，形成室町时代绘画的主流──汉画派。

　　(柯 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