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曾经打趣道:人老了有三个标志,一是心理上“返老还童”;其二,爱打盹;第三:喜欢回忆往事。
这话用到冯一清老先生身上,只说对了第三点。今年88岁的他思路清晰,丝毫看不出颓唐之态。老伴去世后,他从宁波闹市搬到奉化西邬,在小山村过着恬静的田园生活。前不久,老人通宵达旦耗时数月,仿照《清明上河图》,创作了一幅12米长的画卷:《风雨一生乡情亲》。用他的话说:“趁现在眼未全盲,手未全僵,思未全乱,意未全灭,赶紧涂抹几笔,记录一下宁波往事和自己的坎坷人生。”
“现在的中山广场后面,原先宁波双池头有个躲债庙,那是穷人们最亲近的地方。”冯老先生展开长长画卷,娓娓讲述,把我们带入大半个世纪前的宁波旧景中。
“小时候,如今华侨饭店旁边的庆云楼,是最令我害怕的地方。庆云楼俗称八角楼,它的边上就是护城河,河对岸的‘义冢地’是穷苦人家专门抛弃死婴的地方。当时民间流传着一首顺口溜:“……七塔寺和尚多,八角楼下小鬼多,九曲巷弄赤佬多,日新街花轿多……”可以想见当时八角楼下有多么荒凉恐怖。
时光荏苒,光景不再,所幸鼓楼犹在。冯老先生童年记忆中的鼓楼是另一副惨象:“当时很多穷苦人家养不活小孩,就把儿女带到鼓楼下出卖。那些被卖的孩子背插草标,跪在地上隐隐哭泣,那一幕令我永生难忘。”
旧宁波留给冯老先生更多的是民间疾苦。但在这些灰色记忆中,偶尔也会出现一抹暖色。
“当时宁波也有一些慈善机构,鄞县红十字会即是其中之一。红十字会在鼎新街设了一个‘施粥摊’,穷苦百姓手捧饭碗排着长队,在那里等待救济。”
而在现在海曙区西北街附近,当时有个鄞县保良所,相当于如今的救济站。“小时候我经常看到有妇女痛哭流涕地跑到保良所来避难。旧时妇女地位低,一些人受公婆、丈夫虐待,有的还被逐出家门。无奈之下,她们只好投靠保良所。”但毕竟属于家庭内部矛盾,一些丈夫几天之后悔悟了,就跑到保良所接老婆回家。“这时,保良所的工作人员就会责令丈夫书写‘伏辩’,保证今后善待妻子。”冯先生笑呵呵地说。
凭借早年记忆,一幅幅旧宁波的影像和风俗画面,在长卷上“复活”;而通过冯老先生的一笔一画,他那辛酸的个人身世,也在画面上得以呈现。
冯老先生出生在一个城市平民的家庭里,幼时读了5年半书,12岁即到公园路一个叫宝华银楼的店家学做生意。15岁时背井离乡,去上海学裁缝。然而灾难很快降临到他的家中。
1940年10月27日早晨,日本帝国主义用飞机在宁波市区上空抛撒毒物,实行灭绝人性的细菌战,从而造成了宁波历史上空前绝后的鼠疫大惨案。“那天,我父亲在街头卖完番薯回家,突然高烧不止,神志不清,脸色发黑,5天后就去世了。后来,染病死掉的人越来越多,当局封锁疫区,开明街一带顿时成了人间地狱……”家中断了顶梁柱,冯老先生一家的生活陷入困境。母亲拖儿带女住进了西城桥附近的鄞县难民所,这一住就是一年多。回首往事,悲愤难平。冯老先生在开明街鼠疫场遗址的线描图旁特别注上:日本强盗,杀我父亲;不灭日寇,死不解恨!
解放后,冯一清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九兵团战士,参加了“抗美援朝”。复员后,他先后在宁波市第一服装合作社、宁波钢铁厂、宁波塑料制品厂等单位任职;“文革”中,时任宁波工艺美术厂党支部书记的他被当作“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命运之舟再次把他抛到波峰浪谷……
“宁波,她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从出生求学、学艺谋生、成家立业,直到现在的耄耋老人,在这三万七千多天的风雨吹打、苦苦挣扎下,经过了多少悲欢离合,碰到过多少惊险遭遇甚至是死里逃生,我的人生也算是很精彩了。”
而今,所有这一切浓缩在长长的画卷里。
宁波日报记者 叶向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