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派客户端记者李婷婷
对91岁的江苏常州老人焦润坤来说,2014年7月7日,仿佛就在昨天。一年前的这一天,在纪念全民族抗战爆发77周年仪式上,这位新四军老战士与习近平主席一起为“独立自由勋章”雕塑揭幕。尽管生于江苏常州,但对宁波,对奉化,他有着特殊的感情。他是从当时著名的“国际灾童教养院”里走出来的抗日战士,曾是奉化籍爱国实业家竺梅先与徐锦华收养的600个孩子之一。
7月2日,奉化将举办“国际灾童教养院陈列馆”开馆仪式,焦老受邀回到“童年的家乡”。今天下午,甬派君对他作了一次独家专访,在党的94岁的生日里,听这位革命老前辈讲那过去的故事。
“日寇入侵,我成了孤儿”——
78年前,历经国殇家破,少年多离恨
身体硬朗,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言语间中气十足。看着眼前这位“风一般”的老人,很难让人相信,新四军老战士焦润坤已经年至耄耋。
“我就是日军侵华罪行的活见证。”1924年10月,焦润坤出生在江苏常州的一个城市贫民家庭。1937年日军全面侵华战争时,他才13岁。“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后,日寇开始对南京及周边铁路沿线城市狂轰滥炸。常州也未能幸免。焦润坤是那场灾难的亲历者。“我正提着篮子沿街卖豆腐,空袭警报突然响了,炸弹像下雨一样,街上顿时血肉横飞。长达半小时的狂轰滥炸后,我逃出来一看,附近好几条街都尸横遍野,被炸伤的平民惨叫连天……”讲到这里,焦老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此后,幸免于难的常州老百姓,纷纷逃离家乡,一时间“万人空巷”。逃难途中,焦润坤与家人离散,成了“孤儿”,辗转被上海工华儿童收容所收养。“收容所条件艰苦。记得一次打扫卫生,地板上的铁皮补丁松了,揭开一看,里面全是臭虫,摁下去,满手都是血……不过,好歹有吃、有住了,也有人管我了。”从小过惯苦日子的焦润坤,倒也能随遇而安。
13岁与家人失散,直到11年后,江苏全境解放,焦润坤才找到母亲和妹妹,可是父亲、弟弟早在战乱中去世,一家人再也无法团聚了。“战乱年代,母亲以为我早没了,想不到‘天上掉下个解放军’,她后来常念叨,享受到了共产党的福,是共产党又给了她儿子。”焦老回忆。
“教养院,让我重新有了家”——
4年时间,爱国主义教育熏陶成长
1938年夏秋之交的一个傍晚,一艘满载着500名灾童和部分教职工的“谋福”轮,从上海十六铺码头驶往宁波,目的地是奉化莼湖岙口泰清山谷中的“国际灾童教养院”。
焦润坤,就在这条船上。“教养院是奉化籍著名爱国人士竺梅先和夫人徐锦华创办的,在这里,我又重新有了家,吃饱饭、穿衣暖,还能读书习字。而且,教养院也是我们爱国主义和抗日教育的启蒙基地。”
好景不长。1940年10月,日军在宁波惨无人道地投下多枚细菌弹,慈溪、奉化等地瘟疫横行,教养院中近百名灾童受到感染,焦润坤也深受其害。
“身上的脓包疮,大的像蚕豆,小的像黄豆,浑身都是。早上起床,宿舍里一片哭声,因为脓包破裂和被子粘在一起,撕心裂肺地疼。那时日军封锁,缺医少药,只能拿剪刀剪破,再用淡盐水擦,简直比上刑还痛苦!我到死都忘不了!”焦老的语速变得有些急促。
3个月后,走出隔离区的焦润坤,已是皮包骨头,像具“活骷髅”。而曾经挤得满满当当的床铺,空出了许多。“细菌弹投放一年多后,也就是1942年夏初,我随部队路过慈溪,疫情仍未消除,水不能喝、地皮也不能碰,抬死人的活人都很难找。”焦老补充道。
图为竺梅先和夫人徐锦华。
1942年5月30日,竺梅先因积劳成疾去世,接替他继续这份事业的妻子徐锦华,也因经费、粮食无继,陷入重重困境。“面对汪伪驻军多次要挟接办,竺妈妈(徐锦华)态度很坚决:‘宁可解散,也绝不能让小囡(灾童)重回日寇魔爪下,更不能成为给汉奸脸上贴金的工具。’这句话,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就是民族气节!”焦老动情地说,“从教养院出来的孩子,如今有在大陆的,也有在台湾、美国的。虽然彼此际遇不同,但有一点,没出一个汉奸!”
昨天,焦老与竺梅先的后人会面,重提往事,激动不已:“在日寇铁蹄践踏中华大地、民族危亡关头,竺老先生挺身而出,捐飞机、办伤兵医院、收养灾童,倾家荡产支援抗战,最后连命都搭上了。在他影响下,教养院的先生们也不计报酬,视灾童如己出……”在焦老看来,竺梅先夫妇已非普通的慈善家,更是民族觉醒的一个象征。
图为焦润坤(右)与竺梅先后人(左)相聚
“正义的战争,一定会胜利”——
十载青春,战火中淬炼,舍生忘死
1942年,焦润坤18岁,这个饱经磨难的少年,走上了抗日救亡的道路。这一走,就是十年命悬一线的战火生涯。
“原因很简单,国!仇!家!恨!”焦老告诉记者,当时他们32个教养院出来的灾童,被编成学生队,参加了淞沪一支队。1943年3月,因旧病复发在老乡家休养、后与部队失散的焦润坤,辗转加入了共产党领导的淞沪四支队。同年12月,编为新四军浙东纵队五支队。
十载戎马生涯,焦润坤最忘不了牺牲的战友。“中队长叫卓新民,不到30岁,奉化人,一直都很照顾我。”焦老回忆,那是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日军在太平洋战争里节节败退。为了巩固后方力量,阻断山南山北的联系,日军在慈溪境内的下湖头庙建立了一个隐蔽据点。
“4月14日晚上,细雨蒙蒙,卓中队长率领100多人向日军发起攻击。结果在战斗中,他不幸腹部中弹,血流不止,当时他并不在意,继续指挥战斗,还叫我别管他,让杨排长赶紧把庙门打开。这句话一直念叨到他牺牲。”焦润坤总觉得,自己是代表牺牲的战友在享受着现在的幸福。
此役后,焦润坤在《浙头战斗报》上发表了激情澎湃的《攻打下湖头庙》一文。“抗日战争期间,我脑子里只想着把日寇赶走,不管敌人多么疯狂残忍,无论环境多么艰苦,我都不畏惧。我相信,正义的战争一定会取得胜利!”焦老坚定地说。
1945年8月15日,日军宣布无条件投降。那一年,焦润坤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对他而已,“这是双喜临门!”
抗日战争期间,焦润坤参加过多次战斗,解放战争中又参加过鲁南、莱芜、孟良崮、豫东、淮海、渡江等战役,后又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荣立三等功两次,被授予三级解放勋章。从军期间他在文化教员、排长、政治指导员、营教导员等多个岗位任职。1964年转业后,又投身于国家生产建设的前线,直到1984年离休。
“历史不该忘也不能忘”——
18年来,他怀揣使命,奔走不休
70年过去了,当年浴血烽火的青年已是耄耋老者。
2014年7月7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前,焦润坤作为新四军老战士代表和国民党老战士林上元分别站在习近平主席左右两侧,一起为“独立自由勋章”雕塑揭幕。“能与习主席一起按下揭幕按钮,真的很幸福。”焦老回忆,在1952年全军首届运动会上,他领队从下面走过,也见到过主席台上的毛主席和周总理。而这次,意义更为深远。
为什么是他站在习主席身边?面对甬派君的提问,焦老认为一位记者总结得十分到位:“我是日军侵略的目击者,是细菌弹的受害者,是抗战的亲历者。”
1997年,北京新四军研究会成立,焦润坤成为首批会员,后又当上了宣讲团团长。“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最合适的位置。”此后,焦润坤多次走进北京卫戍部队、老虎团导弹部队、天安门国旗班,北师大、北航、中国传媒大学等大专院校,以及街道、国家机关,讲述战争经历、弘扬铁军精神。他的“口述历史”也被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录制成视频节目。“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希望年轻人能继承先烈们的奋斗精神,担负起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任。”
焦老说,日军侵华历史不该忘、也不能忘。现在,只要对铭记抗日战争历史有益的事,他都会不遗余力去做。“不让历史重演的根基,就要铭记历史、正视历史。如今抗战亲历者越来越少了,我作为抗战的‘活见证’,要在有生之年,把这段传承记忆的工作完成,这也是我一名老共产党员的责任!”
如今,91岁高龄的焦润坤,依然奔走不休:“党章里有句话,‘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什么是终身?在我看来,就是直到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据奉化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