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把这件事情搞大了。”
据杨佳陈述,他对督察的仇恨,源自涉嫌偷盗自行车一事。
2007年10月5日傍晚时分,上海市闸北区普善路口。这里是芷江西路派出所的辖区。嘈杂的喇叭声中,一位中年民警与操京腔的杨佳在街头发生争执,引得好奇的群众越围越多。
上海市火车站在闸北区,黑车肆行,治安相对混乱,警方查证很严格:一般说来,没有车牌,警察即有权拦车询问。杨佳正在上海旅游,骑着租来的一辆无牌无证的自行车,受到巡逻民警盘查。
杨佳对于盘查的民警十分抵触:“你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查看我的证件,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为什么不拦(他们),就拦住我一个……”
杨佳“拿不出没有偷车的证据”,被带回芷江西路派出所继续接受审讯。
“可以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杨佳的全部动机所在。”谢有明在听完杨佳的陈述后,表示自己能够理解杨佳。但他说不方便透露具体内容,因为那只是杨佳的一面之辞,有待核实。
警方对于争执的描述是:“当时杨佳与民警的确发生了些不愉快。杨佳说对方说话不文明,要求督察到场。为了避免纠纷,上海警察在执法过程中往往会携带录音笔,杨佳这个事是有录音的,但督察听了全程录音后认为他在无理取闹。”
有专业人士分析,单是言语上的冲突,督察很难到场。
“按理说只要接到群众投诉,督察就需要处理。包括受案、立案、调查和取证,警察是否依法办事?在执法过程中有没有徇私枉法?但现在人少,管理面积太大,一般是重大的投诉才会有督察参与。”一位警方督察部门领导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
督察制建立到现在已经有11年,弥补了以前纪委监督的力度不够。不过,虽然现在各地都有督察机构,但普遍警力紧张,督察编制人员太少,素质、装备都不够,加上督察向本地公安局行政首长负责,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上海市公安局对于杨佳在审期间被殴打的说法给予了否定。
有知情人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进一步透露:当时杨佳和民警们发生了误会,杨佳说自己只是举起手做了一个防护的动作,民警却以为他要反抗,将他按倒在地,“他说民警们搜查了他的包,还把他的衣服都搞脏了”。在杨佳的要求下,督察到场,“杨佳表示,督察对他所说的话一辈子刻骨铭心”。
到凌晨两点,在查清其真实身份及自行车系租用等情况后,杨佳被予以放行。当日,杨佳返回北京。
上海市公安局表示,之后,“杨多次通过信访件、电子邮件等形式,向上海市公安局和闸北公安分局督察部门投诉,提出开除相关民警公职、赔偿其精神损失费的无理要求,认为不应对他进行盘查。对此,公安督察部门经过认真核查,认为民警执法依法有据,无不当之处。两次赴京对杨佳进行法制宣传和疏导劝解工作,但杨均不予置理”。
消息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称,十七大期间,上海警方曾在京找过杨佳,跟他商量上千元数额的赔偿,但杨佳不肯罢休。五六月份的时候,上海警方给杨佳去了电话,“你不要把这件事情搞大了。”
“跟北方人的性格有关,这个事一直积压在他心里。”谢有明说。
“他非要刨根到底。”
偏执的人格截至案发,杨佳已经四年与父亲全无联系
杨佳给谢有明的印象:很平静很沉着,逻辑思维清晰,法律意识很强。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冷静的犯罪嫌疑人。”谢有明说。
7月1日11:20分左右,接到求助电话后,谢有明来到闸北分局第二楼特审室。征得杨佳的同意,谢有明为杨佳提供法律帮助。
杨佳坐在椅子上,手反拷着。他穿一件白色的汗衫,左上肩有大块血迹,花格子的沙滩裤。空调开得很大,杨佳说有点冷。
杨佳第一句就问谢有明,“你的证件在哪里?”第二个问题,“你是从事哪方面法律工作的?”第三个问题,“你们律师为我服务,收取多少费用?”
“完全出乎意料。他问我,审讯的时间有多长?”谢有明说。
审讯时间仍是中国法律的一个空白。很多国家都有一部明确的审讯法,但在中国,由于审讯法的缺位,审讯并没有时间限制,意味着审讯时间可以无限制延长。
有分析认为,正是杨佳过盛的自我保护和还击意识让他走上了不归之途。杨家对门的一位姓李的女士回忆说,两三年前,杨母曾经因为一袋搁在楼道里的垃圾与其邻人动起手来。“杨佳回家后,把我们家的大门都踹歪了,还砸坏了楼梯的扶手,现在还坏在那里。”
“杨佳有偏执人格,这种人会在生活当中捕捉一些小事,正常人碰到这一些事很快会结束的,但是他会揪住一些小事,没完没了。”
犯罪心理学家李玫瑾说,“我认为杨佳有生理背景,也有成长背景,再加上他现在生活状况不是太好。这三个原因都会导致他的人格问题。”
杨佳生于1980年8月27日,那时一家人住在北京前圆恩寺一个四合院里,父母为他起名“佳”,希望孩子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人。
杨佳12岁那年,父母离异,没多久,杨母工作的雪花电冰箱厂也倒闭了。他跟母亲搬到慧恩寺一套安置房里,这里大都住着上年纪的拆迁户。他和母亲都在打零工,下午出去,晚上很晚回来。杨父开始还会来看看杨佳,给他们一点生活费,后来再没有过来。
那位姓李的邻居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最近三年,杨母脾气越来越坏,开始和邻居“干仗”。
截至案发,杨佳已经四年与父亲全无联系。7月1日,当谢有明询问杨佳,单亲家庭对他的心理伤害时,杨佳作出很无所谓的表情。谢有明意识到,这是一个特别倔强的人。
“我在提问的时候不断提醒他,家长有什么事情,是不是受了什么影响,或者得过什么病啊,这是对他有利的证据,但他一概否认。”谢有明说。
“杨佳不爱说话,也不肯示弱。”只有在提到他母亲的时候,杨佳的态度才会柔和起来。
“他说他母亲很可怜,很辛苦地在养他。”
下一个杨佳据司法部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鉴定,杨佳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杨佳袭警案发生以后,上海警方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闸北分局前站上了两位全副武装的黑衣特警;其他分局的大门口,闲置已久的门禁系统启用,所有警察打卡进门;去年4月30日上海公安系统卸下的枪支警棍,又被大街上的巡警们重新佩戴。
事实上,在杨佳冲进警察局的当夜,上海崇明县又发生一起袭警案,一位民警死亡。
上个世纪90年代,民警可以把一个嫌疑犯放在屋里,桌子上又是警棍又是手铐。警察丝毫没有被袭击的顾虑,他们很自信,嫌疑犯不敢;而今天,袭警案频频发生。
7月7日,杨佳被检察院正式批捕。“上海警方很人性化,在第一时间就为杨佳请了律师,也为他做了精神方面司法鉴定。”谢有明说。
据司法部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鉴定,杨佳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按《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2条的规定,杨佳的行为已涉嫌构成故意杀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