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她说,她其实没有大家看到的那么乐观坚强,那一阵子,心情总是摇摆不定,前一秒还想着,这么多人关心,一定要积极地活下去,下一秒,翻江倒海般难过。
可是,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是难以愈合的创伤。
由于重物长时间挤压,肌肉组织坏死,专家最终为她的右小腿做了截肢手术。而她知道失去小腿,是手术以后好几天的事。
术后,她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能动弹,头也抬不起来。几天后才可以挪一下脖子,看见双腿上盖着一条毛巾,但腿部没多少知觉。她尝试着动了动大腿,一只腿上的毛巾动了几下,但另一只腿上的毛巾一点都没动。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我妈,我妈没说话,捂着嘴跑出了病房。几分钟后,我爸进来了,他只是一个劲地重复,‘没事,没事’。我突然就明白了。”
她只有13岁,没了腿,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变得脾气暴躁,天天跟妈妈吵架,哭得像小孩子,经常蒙着被子,谁也不肯见,尤其是心理咨询师和记者。她知道每个心理咨询师都是好意,他们比谁都小心翼翼,可是在她看来,每句话都触碰到自己血淋淋的伤口。至于一拨又一拔的记者,她烦透了那个问题:“后不后悔?”
什么叫后不后悔,她折回去喊同学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这是一种选择,她只知道朝夕相处的同学还在宿舍里躺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就在自己的上铺,她怎么可能不回去喊他们一声?一瞬间的事,根本没想到会是现在的结果。
那些日子,余震不断,有好几次,爸妈都不在身边,晚上余震来了,志愿者抬着她的床就往外跑,一路颠覆,她全身上下钻心地疼痛,恐惧渐渐变成了不耐烦:“我说你们别管我了,让它震去,随它吧。”
她被抬到广场上,没有帐篷,露天躺在黑暗里,想着未知的明天,那感觉,并不比被困废墟下的50个小时强。
截肢后不久,她被送往深圳市中医院继续治疗。2008年年底,她又到北京国家康复中心安装了假肢,并接受康复训练。每一个靠假肢行走的人都曾恨过假肢,第一次在假肢上站立,何翠青就痛得浑身汗水浸透了衣服。那种又愤怒又沮丧的感觉,说不出来。
“你想发火,可是不知道找谁发。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没有人,大家把你救了出来,大家都在帮助你……”
她说,她其实没有大家看到的那么乐观坚强,那一阵子,心情总是摇摆不定,前一秒还想着,这么多人关心,一定要积极地活下去,下一秒,翻江倒海般难过。而康复,就是在摇摆纠结中一点点完成的。
她知道,这辈子要站起来,除了练好假肢,别无选择。她将自己绑在一张带有遥控装置的小床上,遥控开启,她就随着小床站起来,蹲下去。如此反复不知道多少次,有时候是在积极锻炼,而有的时候,是在和自己较劲。
同样需要康复的还有手,除了右小腿截肢,她的右手臂还多处骨折,神经也受到损伤,手臂麻木,僵硬,无法自由弯曲,手指也无法伸直。
手臂康复也是件很艰难的事。在医生的指导下,她先要抓握粗大物件,强迫右手抓拿着东西并反复屈伸。刚开始,东西一抓起就掉,无论她怎么着急,力气就是使不出来。这种枯燥的训练坚持了好几个星期,右手臂总算能够伸曲自如了。接下来,她又开始抓拿弹珠,对弯曲僵直的手指进行康复。
她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接受失去右腿这个事实,开始不再痛哭流涕,只会为每一点点的进步而欣喜。她慢慢地学会独立行走,并且在逐渐恢复生活自理的能力。
“苦难不是人活下去的理由,快乐才是。只要还有呼吸,就有盼望。”多年后,她看到同样在地震中截肢的廖智的话,泪如泉涌。而她也有了自己的感悟:“生活就是这样,它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给你的磨难绝对在你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只不过你当时不知道。”
2009年3月,她重新回到校园,和幸存的同学们一起,复读初一。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来的学校已变成了一片废墟,从幼儿园到小学都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和那些废砖碎瓦一起长埋于地下。相似的情景总让人触景伤情。
她的腿脚还是不方便,上厕所蹲不下去,排队打饭也要人扶,他们处处照顾她,可那种照顾让她压抑。“上体育课,老师就让我到一边休息,其实我是可以上的,我也可以打球。”她不喜欢这种保护,因为这一切无一不在提醒她,一年前发生的可怕的一切。
余震还是不断,她非常害怕,因为每一次都会触动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她觉得自己时时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这个时候,山东威海一名一直关心帮助她的热心市民再次联系上她,问她愿不愿意换个环境,去威海读书,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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