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先生告诉扬子晚报记者，过去近3年时间里，今年37岁的他一直成天被恐惧笼罩，事业一落千丈，甚至连亲戚朋友都对他退避三舍。而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是他参加的一场大学同学聚会。
袁先生说，这场聚会，他联系上了老同学李先生（化名），他借给李先生3万元，不想后面发生的事却始料未及：他还给李先生300多万，现在竟然还“欠”对方320万元。他目前已经向警方报案，认为自己陷入了老同学惊心设计的“套路贷”。
这场错乱的债主、欠债人关系到底是如何换位的，另一方当事人李先生是怎么说的呢，事实真相到底是怎样的？记者采访了双方当事人。
大学同窗聚会 邂逅老同学
后面的一切从借钱开始
“应该说在这之前我都是比较顺的，同学或者朋友之间，扯上钱就不好了，真的后悔死了。”袁先生对记者回忆说，他在南京上的大学，2004年毕业后，在一家研究所上班，2008年辞职出来创业。那时，他瞄准了干燥剂、脱氧剂及冰袋这块市场，憨厚诚实的他，很快就有了一批交心的客户。彼时，袁先生月入四五万元，虽然做生意占压的资金量比较大，但他的小日子也过得挺不错。
“大学几年，我其实跟他的交集并不多，毕业后也没怎么联系，不知道他干什么营生。”袁先生说，大约是在2016年年初时，大学同学有过一次聚会，他才和李先生把酒言欢，李先生知道了袁先生开了一家公司，生意做得还不错。而袁先生则听李先生讲他到连云港搞过土方工程，还放过高利贷。
因为两人并无业务交叉，自这次聚会后，没有再联系过。没料到，几个月后，李先生打电话给袁先生，称自己手头紧，想跟他借3万元钱。“说实在的，我们做生意的，占用资金量大，说有很多现金在手上那是不现实的。”袁先生说，当时自己并没有答应李先生，推托了几次后，碍于情面，他分多次通过微信和支付宝几千元几千元地借给李先生3万元钱。
没多久，急着等钱用的袁先生催着李先生还钱，但李先生称自己现在没有钱还。袁先生告诉记者，他数次催过之后，李先生说可以帮他在第三方借钱供他应急。“因为急等着钱用，当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当时约定的是短借，一般是15天或者20天左右，比如借5万还7万。”袁先生说，不久后，李先生分几次把3万元钱打给他了，说是从第三方借的钱，利息非常高，年息30%多。紧接着，是李先生催着袁先生还钱，这一次，因为没能如期还上，结果本金加利息滚上一滚，袁先生原本借出去的3万元没有要回来，还作为利息被李先生冲抵掉了。
“当时说了，本金没有还上，就先还利息，他就说用我借他的3万元还利息，反正这3万元就这样抵掉了。”袁先生说，他没想到这仅仅是自己噩梦的开始。
袁先生：先后借了115万元
前前后后还了300万元
“因为生意需要，我也要拆借些资金运转，他说从他那里拿钱方便，我想是同学，应该不会坑我，于是就不断从他那借钱。”袁先生说，他太相信同学情谊了，李先生也确实能借他钱，但借钱与还钱之时，袁先生没有记过账，反正李先生让他还多少他就还多少。糊里糊涂中，没想到后来窟窿是越搞越大，他这才慌了起来，赶紧到银行打了自己跟李先生的资金往来流水。真是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
记者从袁先生提供的往来资金明细看到（转入为李先生借出的钱，转出为袁先生还的钱），李先生通过微信向他转账22180元，通过支付宝转账733100元，通过中国农业银行转账392300元。时间跨度为2016年6月18日至2019年1月23日。根据这个明细表算下来，袁先生在这约3年的时间里，共向李先生借了1147580元。
袁先生记录的他通过微信转账对方92688.88元
借了近115万元，那么袁先生又还了多少钱呢？同样，记者从袁先生提供跟李先生的资金流水来看，他通过微信转账对方92688.88元，通过支付宝转账408700元，通过农业银行转账1883500元，通过工商银行转账465000元，通过光大银行转账160000元。合计下来，袁先生先后向对方转账还款3009888.88元。
起因是向自己借3万元，没曾想，出借的钱搭进去后，袁先生又向李先生借款约115万元，还款约301万元。“反正这中间是借了又还，还了又借，基本上都是短期借款，他说是从中间人那里借的，利息比较高，我就相信他了。”袁先生说，这些钱都是李先生通过微信、支付宝或者银行卡直接转账给他的，至于李先生是不是真的向第三方借了钱，再转借给他，他还真不知道。
如果仅仅是还这么多也就罢了，事实上并非如此。
不停借钱去归还利息
房子卖了还打了320万欠条
“我陷入了挣钱、借钱、还钱的怪圈里，加之生意开始不顺，逐渐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中。”袁先生对记者说，自从向李先生借钱后，他几乎每天都生活在阴影中，借的钱高达30%的利息，不停地还、还、还，有时甚至是从李先生处借新债，用于归还利息。
站在记者面前的袁先生，长得壮实，不过他坦承，自己既爱面子，又胆子小，而正是这两点害了他。“从不敢跟家人、朋友们讲这些事，没有一个人知道，都埋在肚子里。”袁先生说，好多次都有自杀的想法了，但想到妻儿老小又放弃了。
“真正多少用于生意周转，我自己都不清楚，就是不停地借钱还钱，他说还欠多少我就还多少，如果不还，他就会威胁我说会带十几二十人到我公司，到我家来。”袁先生介绍说，每次这样一威胁，他就赶紧筹钱，甚至听信李先生的话，要打点对方的人手，每次转款至少2000元，说是请借钱的人吃饭，总共达十多次。“每次拖延还款后，他都说帮我摆平了，要我请他喝酒，这样请他吃饭也不下十次，每次都花费不菲。”袁先生说。
他以做生意周转为名，让父母把老家常州金坛的两套拆迁安置房卖了70万元还债，还向周围二三十个亲戚朋友同学借了150万元用于还债。每天生活在恍惚之中的袁先生，最近几年做生意又因合作伙伴拖欠了70余万元，一直要不回来，严重影响了他公司的持续经营，后来也只能小打小闹赚点小钱，养家糊口。
到2018年年底，李先生找到袁先生，称算下来，袁先生已欠别人五六千万元。“打死我也还不上了，索性就不还了。”袁先生说，李先生说他欠多少就欠多少，也没有办法了。最终，双方于2019年1月份协商后，袁先生给李先生打了一个欠条。记者看到，这张欠条上写明，袁先生尚欠李先生320万元，双方约定在1月29日前先还20万元，以后每月26日前偿还5万元，一共偿还60个月。如果未能还款，逾期则按同期银行贷款利息计算。
袁先生写的欠条
事实上，每个月还5万元，袁先生也根本还不上，至今仍然拖欠着。
老同学李先生：一笔糊涂账
不知道袁还了多少钱
“我跟他的账太乱了，从2016年就开始了。他委托我帮他借钱，还有别人打给他的，有时给了他现金。现金有不少，五万六万的，拿了不知多少次，都有几十万元。”李先生对记者说，给他现金也没有录像录音的，现在警方也找他了，他去银行也打了流水，大概借给袁先生150多万元。至于记者询问借现金时是否让袁先生打欠条或者收条的，李先生称都是同学，当时给现金时，什么也没有留下。那为什么又让袁先生打一个320万元欠条？李先生称，当时算了一下，除以前还的，袁还欠约90万元，后来决定取个整，算100万元，他提出按年利息32%计算，算出这么多钱，然后打了欠条。
“有别人借给他的，他转给我叫我帮他还。时间太长了，我找别人都找不到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他给了我一个转账记录，用银行卡转给了他，大概有11万元。”李先生告诉记者，他都气死了，自己家人有病要治袁却不还钱。李先生称，他也搞不清楚到底借给袁多少钱，他还了多少钱，反正后来算下来，就说条子先这么写，毕竟这么大金额，他也扛不住。“以后能还多少就多少，实在还不了再说。”李先生称，自己并没有威胁过袁先生，也从来没有带人去过。
而袁先生告诉记者，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李先生借给他的现金，两人之间的借还持续两三年，从来没有记过账，只听李先生说欠多少，该还多少，他就照办，也是一笔糊涂账。
但摆在台面上的，仅就可计算的往来资金流水来看，就是袁先生借了李先生115万元，还了300多万，还写了一张320万元的欠条。
律师：年利率不得超过24%
对此，北京大成（南京）律师事务所唐迎鸾律师告诉记者，从该案例来看，首先是要明确袁先生和李先生之间借款本金数额，由于借款时间跨度长，往来账目比较混乱，目前仅就袁先生提供跟李先生的资金流水来看，袁先生三年间共向李先生借款约115万元。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相关司法解释的规定，借贷双方约定的年利率一般不得超过24%；借贷双方约定的利率在24%至36%之间的，借款人已经按该区域内的利率支付利息的，不能再要求出借人返还；如果借款人还没有支付利息的，则对于超过部分，法律不予保护，最高按年利率24%计算利息；超过年利率36%的利息部分则属于绝对无效。从袁先生的还款记录来看，袁先生实际还款300多万元，如果按照本金115万元计算，袁先生所还款项已经远超出司法解释规定的利率最高限额，也就是说本息早已付清。
其次，《民法总则》第150条规定，一方或者第三人以胁迫手段，使对方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实施的民事法律行为，受胁迫方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予以撤销。因此，关于多出来的320万欠条，如果袁先生能够证明其确实是在受到胁迫的情况下写下欠条，即出具该欠条并非自己真实的意思表示，欠条上载明的欠款事实根本不存在，那么袁先生可以请求人民法院予以撤销。
最后，如果公安机关侦查发现袁先生遭遇的是“套路贷”，那对方有可能已涉嫌刑事犯罪。袁先生可以报警处理，且在刑事案件审理完毕后，可以通过刑事追赃程序追回自己的损失。
唐律师称，这也提醒市民，借款最好是通过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进行。如果是亲戚朋友之间的借贷，也要书面约定本金、利率、还款期限等，同时保留款项往来记录，切勿贪图省事，搞成一笔糊涂账。较真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进展：已报警，警方正在调查
袁先生告诉记者，他遇到了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同时他也向对方借了钱，朋友看出了他的憔悴，在再三追问之下，袁先生这才第一次透露了这个如大山般压在心头的“秘密”。在朋友的鼓励下，袁先生决定向警方报警。“他知道我胆小，一次次打电话鼓励我，一直有十多天，我这才决定报警的。”袁先生对记者说，如果不是朋友的鼓励，他还不知道要向别人瞒多久。目前，南京江宁公安分局麒麟派出所已介入调查。而截至发稿时，袁先生仍在派出所配合警方的调查。
双方的叙述都有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具体情况如何还有待警方调查，但这起失控的借贷起码告诉了人们一点，熟人之间的借贷千万不能是一笔糊涂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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