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联合国”,回乡曾经白饭吃5碗
自己是中国人,太太蓓琪是瑞典人,女儿碧雅是美国人。所以,董鼎山的友人们常开玩笑,说他们的家庭是个小型的“联合国”。董先生年近40岁才结婚,问他为何这么迟?他说是因为想多交一些女朋友,率性自由的美国生活作风活脱而出。
董鼎山居留美国是时局造成的。他原定在美留学三四年,不料世事无常。他说:初到美国时不但生活不适应,而且极为思乡。开始费用由父亲供给,1949年后,音讯隔绝,他就到大学城的餐馆洗碗打工,这在当时留学生中是很普遍的现象。后来,美国国会通过法案,把留学生视为“难民”,求学期间接受政府一些生活津贴。
毕竟是年轻人,融入环境快。在密苏里大学时,第一篇英文稿在《堪萨斯城星报》发表,董鼎山很兴奋。当时,纽约有个国际学生中心,供人生地疏的外国籍学生聚会交际。董鼎山出于兴趣爱好,还曾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创办会刊《见解》。蓓琪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她是医药实验师。董鼎山对她的好感是因为毫不做作的直率。据他所述:那晚国际学生中心周六活动结束后,一批人到格林威治村朋友家去宵夜。他们坐在地板上听音乐,董鼎山说口渴,真希望有人拿瓶啤酒来。当时,两位高身材的金发女郎即起身说,我们到厨房去取。在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这样态度的女子是很难得的,一般都有点小姐气,要男士服务。后来,互谈之下,果然不出所料,她们分别来自瑞典和挪威。因为只有北欧社会才会产生这类举止自在、毫无男女之间拘束隔膜的爽直女性。
另外,他还欣赏蓓琪的勤劳与节俭。星期日她偶尔到公寓来,看他房间散乱便整理,见地板有灰尘就要打扫。他约她出游,蓓琪尽量替他省钱,吃饭上小馆子,看戏选择便宜的座位。后来,董鼎山到瑞典游历后,才发现这是北欧少女在家庭中养成的好习惯。
董鼎山既浪漫又现实。他说:我在选择女朋友时,条件是聪明与美丽。结婚的条件是她还要贤惠、朴实、善良等。按此对照,蓓琪当然是婚姻的最适合对象。所以,当某天她跟他说,一位女医生朋友要去非洲任职,要带她同去时,董鼎山不得不考虑人生大事了。因为不愿失去她,于是马上求婚了。他俩相差8年。
通常在人们的印象中异国婚姻是不牢固的,可他们差不多将拥有50年金婚了,到达中国人所崇尚的那种白头偕老的圆满境界。有意思的是,他们结婚是在愚人节,这个日子好象是玩骗人把戏的,而他和她却认真了一世。当相问夫妇俩天长地久的婚姻秘笈时,董鼎山由衷地夸妻子:“她真的是中国所谓贤妻良母,我所有亲友都敬爱她。”这类爱,是真正的爱,在中西配偶间很稀有。
当然,家里偶尔也会发生“三国战争”,但妻子不成问题,倒是美国脾气的女儿很难应付。碧雅性格刚毅,容易顶嘴。董鼎山说:“女儿身上中国文化的烙印不深,这是我的一个遗憾。但她娴熟瑞典语,这与她小时候每年到瑞典外公外婆家去住有关。碧雅在美国电视台工作,搞广播后台技术。选择这个职业是出于安全之故,因为当广播员、主播、或采访的多半为期不长,特别是女的一到中年容貌转为苍老,便有被撤职的危险。女儿为人做事完全独立自主,我们不能干涉。现在我是向幼小的外孙女萝拉·玛莉找寻纯爱。用宁波话说,这叫隔代亲吧。”
年老了,容易怀旧,董鼎山最忆家乡菜。提起那次回故乡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1988年,应邀到宁波大学讲学时,他返国已约10次,但回乡还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说:“当时宁波已很发达。宁大朱校长亲自陪着我们到处周游,找寻旧踪,都不认识了。我家房屋已非常破败,住了十几家人。妻子手抚阳台上斑驳的雕花栏杆说,她可以想像当年建筑的华丽。”董鼎山在屋外边流连边照相时,发现屋角一块奠基石,上刻“富远堂董界”五字,不禁惊喜万分:“这块祖父当年所置的碑石,成为我于半世纪后指认老家的唯一证据。”
董鼎山说:“回老家的那些日子中,在宁大外宾旅舍与兄弟们团聚,每天同桌食饭,兴趣极高。我妻蓓琪也和大家相处融洽。”
少小离家老大回,亲切的是乡音。董鼎山的满口宁波土话,常使接待人士发笑。他说,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宁大人员请我们在一餐馆用饭,问要吃什么,自己即说臭豆腐、臭冬瓜。“我白饭连吃5碗,在座老乡们与堂官大惊失色(当时我年66岁)。20年后我仍在梦想。”
人生如白驹过隙。董鼎山与已过世的弟弟乐山之前曾经有个合写回忆录的打算,问董先生是否还怀有这个愿望,独自完成回忆录?他回答:“不再打算独自写回忆录,太吃力了。其实这篇采访,读来就是回忆录。我精力已衰,除了写两个专栏,大部分时间是卧在安乐椅上读书、看报或看电视,晚上睡觉九十小时,还要电脑上网,故觉得每天时间极短。从去年开始,因百花出版社编辑所约,我每月写一篇约3000字随笔,发表在天津的《散文》月刊上。那种对过往生活的拾零,也可算作是回忆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