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 任山崴
雪里蕻
腌咸齑的七石缸
陆游在《咸齑十韵》中写道,“九月十月屋瓦霜,家人共畏畦蔬黄”,描绘的是老百姓腌雪菜的场景。
秋风乍起,又到了种植雪里蕻的时节。
宁波老话中有“东乡一株菜,西乡一根草”之说,这里说的“菜”,就是雪菜,学名“雪里蕻”,新鲜的雪里蕻经过腌制后可以保存,老底子宁波人称为“咸齑”,是传统的“咸下饭”。
“三日勿吃咸齑汤,脚骨有眼酸汪汪”,宁波人无论贫穷富裕,都对咸齑有特别的钟情和眷恋。每逢节假日大鱼大肉之后,必然端上一碗咸齑汤除腥解腻。
除了清淡的咸齑汤,还有咸齑炒肉丝、咸齑炒乌贼、咸齑大黄鱼、咸齑洋芋艿汤、咸齑年糕汤、咸齑炒豆瓣,各种咸齑佳肴的鲜爽口感是宁波人特有的味觉记忆。一箸入口,三春难忘。
记者 陈也喆/文 记者 王鹏 通讯员 陈科峰/摄
纵然金菜琅蔬好
不及吾乡雪里蕻
咸齑的“齑”字很生僻,很多人不会写,就简写成咸菜,其实咸菜是对一切腌制蔬菜的统称,比如北方的腌萝卜和酸菜,而咸齑特指用雪里蕻腌制的咸菜。
宁波地区民间栽培、腌制雪菜历史悠久,鄞东土地肥沃,雨水充沛,利于种植雪里蕻,尤以邱隘地区腌制的咸齑最为著名。邱隘咸齑色泽黄亮,口感脆嫩,鲜美可口,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最早在南宋《宝庆四明志》里有“雪里蕻”三字的记载。如此一算,大体可以认定,在鄞州一带种植雪菜已有千年的历史。
明末诗人、鄞州人屠本畯(1573-1620年)所著的《野菜笺》,书中记曰:“四明有菜名雪里壅(蕻),头昔蓄珍莫比雪深,诸菜冻欲死,此菜青青蕻尤美。”明末宁波学者李邺嗣的《鄮东竹枝词》,其中写道:“翠绿新齑滴醋红,嗅来香气嚼来松。纵然金菜琅蔬好,不及吾乡雪里蕻。”这里说的也是咸齑。
关于咸齑的由来,邱隘咸齑腌制工艺的非遗传承人乐海康讲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相传在秦朝形成的鄞县东乡,老百姓垦荒种地、自给自足。每年春天,家家户户都会种植“雪里蕻”的蔬菜充饥。有一年春天,天气恶劣,疾风骤雨肆虐,眼看着田地里种的雪里蕻在潮湿的环境下腐烂,老百姓们忧心不已。他们把雪里蕻割了下来堆积在家中,雪里蕻越积越多,吃也吃不完,照样会腐烂,大家既心疼又无奈。
一位老农日思夜想,如何才能让这些劳动果实不浪费?他彻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传授他一个秘籍。他一下子惊醒,梦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为了不忘记,半夜三更,他搬来一只干净的大缸。缸底先放一层雪里蕻,再撒一层盐,然后用脚踩踏,直到渗出盐水。
水缸上盖一层竹席,防尘遮虫,再根据梦境,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盼望和守候,掀开盖子的那一刻,阵阵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老农迫不及待地取出已然黄灿灿的雪里蕻给乡亲们品尝。大家起初不敢尝试,觉得雪里蕻早已酸腐不堪,可尝了之后发现脆爽鲜嫩,于是回家纷纷尝试这样的做法。
时至今日,人们依然延续着古法腌制技艺,并使之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部分,得以传承。地方特产也就这样形成了,这就是闻名遐迩的邱隘咸齑。
家有咸齑勿吃淡饭
63岁的乐海康出生在邱隘镇新乐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从小就帮长辈种雪菜、腌咸齑。在他的记忆深处,有一幅这样的画面:
那个辰光,爷爷的身子骨还硬朗,他穿着黑色棉裤,棉裤塞进厚厚的雨鞋,踩在盛满咸齑的缸里,一脚一脚,爷爷的力气大,踩一会儿汁水就渗了出来。
“其实光脚丫踩出来的咸齑味道更好,还有人说,烂脚丫踩出来的味道更鲜。”乐海康笑着说,“爷爷每年冬天都要腌点雪里蕻。腌好了的咸齑,跟各种菜混在一起烧,味道都交关好,连味精都省啦!”
咸齑缸中的主体当然是咸齑,但其盐渍作用下的汁水,黄色透明,俗称咸齑卤,人称原生态的“液体味精”。
“家腌咸齑勿吃淡饭”,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宁波人几乎每户人家都会腌咸齑,以备不时之需,“蔬菜三分粮,咸齑当长羹”。
乐海康说,邱隘人腌咸齑一来自己吃,当“长下饭”,二来拿到市场上去卖,换些铜钿贴补家用。在他的记忆中,长辈们把盛有咸齑的木桶挑到大街上设摊,按斤卖。如果咸齑太多的话,就先用农船装到城镇,再分装出售。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就用手拉车、黄鱼车、自行车装运,以减轻劳力。
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随着农村实行家庭承包经营,农民有了充分的土地自主权,雪里蕻开始大批量种植,咸齑的腌制成为当地农民致富的来源之一。
好咸齑是踩出来的
腌制咸齑的方法,简单来讲就是“闹咸齑”,“闹”是宁波话谐音,意思是“踩”,就是在缸里装上雪里蕻,再撒盐,然后用脚踩踏起来。
好咸齑都是用脚踩出来的。
乐海康说,其实腌咸齑的方法还是蛮考究的,首先是晾晒,将新鲜的雪里蕻菜晒2~3天,等叶子干瘪了,才开始装缸。腌咸齑用的一般是直径在一米左右的七石缸。把洗净的七石缸放在闭光的室内,最好把缸埋入土中三分之一。
其次是装菜,把收割来的鲜雪菜去除黄叶、削平菜根,晾晒3~4个小时,待冷却后装入缸内。一只七石缸一般可叠放菜10~13层,约几百公斤的雪菜。
叠放的位置也有讲究,缸底第一层菜根向上,菜叶向下,沿缸边四周向中间紧密排列。第二层开始直到装满,每层都菜根向下,菜叶向上,沿缸边中间向四周紧密排列。装菜的同时逐层放盐。装菜前,先放缸底盐,以后每层菜再分两次放盐,并用手拨弄菜叶,让盐落到菜中下部。
盐撒好后,要进行踩踏,顺序从四周到中央,踩踏要轻而有力,以出卤为度,要尽量减少缸内空气的留存,以免发酵。咸齑缸里还要放上几块大小不等的“咸齑石头”压着雪菜,使其不易上浮,如此腌制出来的咸齑才会鲜美。
最后一步,就是封缸。封缸时,还要再放一次封口盐,然后用尼龙薄膜封盖,插入竹片,用烂泥封缸面,要求中间高、四周低。这样腌上一段时间便可以慢慢食用。
乐海康说,一般每50公斤雪菜要放盐3~5公斤。咸齑鲜美风味的呈现,取决于发酵的质量,还取决于在腌制过程中对气候、时机和用量等要素恰到好处的把握。“咸齑石头”也很关键,它是促使雪里蕻变成咸齑的重要工具。
源于此,在宁波老话中,“咸齑石头”又引申为一个人在家族或社会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43岁的乐海康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他凡事用心钻研,为了促进雪菜行业的稳步发展,2003年他着手办起了宁波引发绿色食品有限公司,开发了咸齑软包装和雪菜原汁等产品,畅销全国各大城市、港澳地区及东南亚。“邱隘咸齑”成为了当地传统农产品和农业支柱产业之一。
鄞州区非遗中心副馆长陈素君说,2008年,邱隘咸齑腌制工艺被列入宁波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是宁波唯一未临濒危状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但到了下一代就难说了。现在的80后、90后、很少有人会做咸齑,城里人也少有雅兴腌咸齑了,想吃时,一般都去菜场和超市买。
为了让咸齑的记忆留存于子孙后代,乐海康正在精心打造鄞州雪菜博物馆,当年家家户户种雪菜、腌雪菜的闹猛景象,将会在这里一一还原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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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与咸齑
1.宁波人苏青在《谈宁波人的吃》中,介绍了雪汁桂花黄鱼,“鱼买回家去洗干净后,最好清蒸,除盐酒外,什么料理都用不着。但也有掺盐菜汁蒸之者……味亦鲜美”。
2.1984年,包玉刚回到阔别四十年的镇海故土,在状元楼菜馆津津有味地品尝宁波臭冬瓜的同时,还特别喜欢吃宁波的咸齑、咸齑炒冬笋、咸齑黄鱼汤。
3.祖籍慈溪,人称“江南才子”、“上海滩一支笔”的洪丕谟在《状元楼里品角菜》一文中,特别欣赏雪菜大汤黄鱼,还有雪菜虾仁,“喝了一碗又添一碗,添了一碗再舀一碗,这样舀了添,添了舀,实在是滋味鲜美,越吃越有味”。
4.宁波籍出版家沈昌文,少年时期在宁波做学徒,养成了吃邱隘咸齑和臭冬瓜佐早餐的习惯。对雪菜大汤黄鱼也颇有好感,细细品尝,鲜而不咸,其鲜味完全渗透至雪菜、鱼肉和汤中。
5.周作人在《知堂谈吃》中写到他对咸齑笋干汤、咸齑虾壳的喜爱,他认为,这些平民的清淡小吃中,追求的是清淡和腴润的统一之美,清淡而不寡淡,腴润而不肥腻。
6.1946年,蒋经国两次携妻光顾甬江状元楼,品尝雪菜大汤黄鱼等状元楼当家菜,咸菜之鲜与黄鱼互交,咸齑有鱼鲜、鱼含菜之香,荤素融合、汤汁稠浓,怎不叫人嘴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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