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访谈
人物名片
周秦,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幼承家学,通韵律,工诗文,擅擪笛度曲。2011年出任中国昆曲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2003年以来应白先勇先生之请担任青春版《牡丹亭》的首席唱念指导。多次应邀前往美、日、韩、德等国高校讲学教曲,推动昆曲在海外的影响。曾获“昆曲评弹传承荣誉奖”,“昆曲优秀理论研究人员”等荣誉称号。著有《寸心书屋曲谱》、《苏州昆曲》、《昆戏集存甲编》等著作。
5月10日,他应邀在宁波市图书馆“天一讲堂”作题为《青春版<牡丹亭>———从临川笔下到昆曲场上》的讲座。
□记者 陈晓旻
记者:中国的戏曲种类繁多,大概有300多种,为什么昆曲被誉为“中国戏曲之祖”呢?
周秦:昆曲发源于14世纪中国的苏州昆山,后经魏良辅等人的改良而走向全国,自明代中叶开始风靡中国剧坛近300年。昆曲被誉为“中国戏曲之祖”不仅因为时间的久远,主要是指昆曲哺育了包括京剧在内的二三百个剧种。首先,昆曲的音乐是集曲牌的大成者,京剧只有北曲,元杂剧主要是南曲,而昆曲包括了南曲和北曲。其次,体现在文学成就上,明清创作的传奇,大多也是昆曲的剧本,大概4000多个传奇中有2000多个剧本,所以昆曲在文学上覆盖了那五六百年的创作高峰。从表演上来说,昆曲所确定的行当、体系和程式、舞美非常完整,把中国的歌曲、舞蹈、表演都融合在了一起。昆曲唱腔华丽婉转、念白儒雅、表演细腻、舞蹈飘逸,加上完美的舞台置景,可以说在戏曲表演的各个方面都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正因如此,许多地方剧种,如晋剧、蒲剧、湘剧、川剧、赣剧、桂剧、越剧、闽剧等,都受到过昆曲艺术多方面的哺育和滋养。昆曲中的许多剧本,如《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等,都是古代戏曲文学中的不朽之作。昆曲曲文秉承了唐诗、宋词、元曲的文学传统,曲牌则有许多与宋词元曲相同。
记者:昆曲在发展的过程中,有哪些变化?
周秦:昆山腔开始其流布区域只限于苏州一带,万历年间,以苏州为中心扩展到长江以南和钱塘江以北各地,万历末年还流入北京。明末清初,昆曲又流传到四川、贵州和广东等地,发展成为全国性剧种。昆曲的演唱本来是以苏州的吴语语音为载体的,但在传入各地之后,便与各地的方言和民间音乐相结合,衍变出众多的流派,构成了丰富多彩的昆曲腔系,成为了具有全民族代表性的戏曲。到了清代,由于康熙喜爱昆曲,更使之流行。这样昆山腔便成为明代中叶至清代中叶影响最大的声腔剧种。至清朝乾隆年间,昆曲的发展进入了全盛时期,从此昆曲开始独霸梨园,绵延至今六七百年,成为中国乃至世界现存最古老、具有悠久传统的戏曲形态。
浙江的昆曲有四个重镇,一个是杭州,它跟苏州的昆曲、南京的昆曲、上海的昆曲是一个渊源。其他还有温州、金华和宁波,我们称为“草昆”。由于它和苏杭沪宁的昆曲有点区别,因此把它叫作草昆。宁波是昆曲发展史上是必须提到的一个重镇,我们把它叫甬昆,或者是宁波昆。那是一个很纯粹的昆曲的流派,因为宁波离苏州很近,它没有把昆曲与其它的剧种结合在一起,当时还没有甬剧,越剧也不是以它为主的,宁波昆当时保留了很多的遗产。很可惜现在宁波已找不到懂昆曲的老艺人了。
记者:即将在宁波演出的是青春版《牡丹亭》,为什么要去排这个青春版,它与传统版有什么不一样?是什么吸引观众让这个剧演到了200多场?
周秦:台湾著名作家白先勇先生打青春版牌子的时候,我是不太同意的,《牡丹亭》就是《牡丹亭》,为什么要分老年版、青春版?后来发现它的效果非常好,因为他在正确的时候做了正确的事情。青春创意,我在这儿把它概括成四个,第一个是起用年轻的演员。第二是开拓青春的题材,它本来就是一个爱情故事,《长生殿》青春版就不合适,《桃花扇》也不合适,虽然也是爱情故事,它是借离合之情写兴旺之感,如果还是16岁孩子的女演员来演,就一点沧桑感都没有了。
《牡丹亭》没关系,它就是谈情说爱,所以用年轻的演员来演恋爱的戏,很合适。那老的演员,他们也演《牡丹亭》,也很好看,但是我们年轻的观众可能不愿意看。因为现在不是远远的看,一个特写镜头,满脸的皱纹,那个声音还怪怪的,老头老太谈恋爱,很美的主题就把它弄得不美了。所以我们的演员选的很美,故事也很美。所以我们面向的是青年的观众,在让他们喜欢《牡丹亭》的同时喜欢昆曲。当然要达到这个目的,还要有与之配套的表现方法和审美取向。
当然《牡丹亭》能成功,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昆曲本身的美,是《牡丹亭》本身的美。我们非常传统地延续了昆曲原来的风格,我们把它叫做姑苏风范的现代延展。昆曲唱腔曲牌中的文辞典雅,意境深邃,辅以表达这些唱词意蕴“水磨调”的一唱三叹,使得这种载歌载舞、细腻生动的表演,有着一个音乐上空间非常大的载体。文字美、身段美、唱腔美,这三者是综合在“曲牌体”这一程式中的,加上剧作美,《牡丹亭》的词是写得极美的,平常我们在形容少女怀春的心情的时候,往往会说“剪不断、理还乱”,其实这就是《牡丹亭》里的。有的电影、电视剧的名字都用了《牡丹亭》里的词,比如我们经常讲的“似水流年”、“姹紫嫣红”,都是昆曲里面的东西。
记者:昆曲在国外演出也很受欢迎,老外喜爱昆曲,您觉得是什么打动了他们?
周秦:如果不受语言的障碍,艺术其实是相通的,不用听得懂是什么,通过他的表演就能够理解,像我们看国外来的一些艺术作品也是这样,我们看一出歌剧,不一定把词理解很透彻,但是一样能欣赏。
记者:昆曲是最早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首批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剧种,现在我们看到很多的地方剧种,都在走创新之路,而您认为“根本上来说,遗产不需要创新”,如何解读?
周秦:遗产的积累就像是树木变成煤一样,很多很多的树木最后只能变成一点点煤,所以它是很珍贵的。从本质上来说,遗产不需要创新,一创新它就没有了。我们举一个例子,现在全国的菜系都四川化了,一吃辣的别的什么味道都没了,苏派的、杭派的菜就吃不开了。四川人为了照顾不吃辣的人,把火锅变成鸳鸯的,但到最后都会变成辣的。所以色彩淡的东西和色彩浓的东西放在一起,就像是俗的东西和雅的东西放在一起一样,最后通常留下的都是浓的、辣的,以及俗的东西。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进行非遗的申请和保护,就是为了避免各个国家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背景下文化过于趋同,联合国来检查的时候,也不检查你创新了多少。所以,作为最早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首批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昆曲,一个方面有它的社会功能,一方面是它的遗产功能。遗产首先是原真性,其次是完整性,然后是濒危性。
对于创新,我认为需要走另一条路,最好是从文学源头上来创新。
记者:汤显祖和莎士比亚生活在同个年代,而且当时的戏剧发展也是同步的,从文学史的角度给我们解读一下昆曲。
周秦:西方文学史一向以戏剧诗歌为主,而我们从诗经开始,一直以诗歌散文为主,小说戏曲则是俗文学,所以基础的定位不一样,几乎可以说,中国文学史上是没有戏剧的地位的。其次,作家也不把戏剧创作当成主要成就,即使像汤显祖写出了《牡丹亭》这样的作品,他的主要身份还是诗文专家,考取科名,他是在不经意之间把“玩”的文学流传了下来。
记者: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于2016年在全球范围内共同组织纪念莎士比亚、塞万提斯和汤显祖三大世界文化名人逝世400周年,在西方提及莎士比亚无人不晓,您认为我们应该如何纪念汤显祖?
周秦:汤显祖是昆曲发展史上的伟大剧作家,他比英国大戏剧家莎士比亚(1564―1616)大十五岁,两人在同一年去世。汤显祖的《牡丹亭》大胆地将闺门少女的爱情幻梦搬上舞台,一经演出,立即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当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在伊丽莎白时代的伦敦剧场赢得阵阵欢笑的时候,在中国富绅的家庭表演场地或民间的露天剧场里,《牡丹亭》中那个神秘而绮丽的梦境也正让人们如醉如痴。《牡丹亭》突破了中国传统伦理道德中情与理的冲突,试图去追寻一种“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理想爱情观,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
纪念,首先我们要了解自己的文化,培养自己的文化自尊心和自信心,昆曲所代表的含蓄、深层、婉约的文化更代表中国的传统文化。传承昆曲不仅是传承一种戏曲,更是一种综合性的古文化,它融合了古诗词、古汉语、古音乐、古典美术等多种艺术形式于一身。昆曲不仅要求其演唱者对古典文化有较为深刻的理解,也需要听众具备一定的文化基础,所以我赞成昆曲进校园、在大学里推广昆曲的方式,近年来我也经常受邀在国内的大学讲解昆曲艺术。
记者:昆曲的学习有什么讲究吗?
周秦:我觉得不难,因为我们不是要每个人都去做演员,我就不是演员。昆曲的学习跟古琴有相似之处,需要从文学进入,从语言进入,从内涵进入。只要我们能够看懂本子,从对昆曲的理解进入,那我们可以唱得非常好。这不是由嗓子决定的,也许我们的嗓子比不上演员,但是在理解了昆曲的内涵以后,我们会通过我们的理解来表现,来演绎它。
现在宁波就有一个昆曲社,叫月湖曲社,我们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们喜欢这个剧种。
图片新闻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