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期的谭启龙
宁波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合唱团在表演翁大花的故事。
2006年,裘明星(左)与谭大凯亲切相见。
余姚市梁弄镇西侧,有一座纪念碑林,坐落在狮子山落地梅花坪上,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
这里曾有过许多红色的记忆,是新四军浙东游击队挺进梁弄时,打败敌伪军的战场。
今年3月30日,宁波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的老同志们在纪念碑林前,祭扫浙东区党委和浙东纵队的20位先辈先烈。
当年开创浙东敌后抗日根据地先辈们,大多来自江西、四川、福建、上海和浙江等地,可他们逝世后,都想回到浙东,回到四明山。
因为这里,曾是他们挥洒青春热血的地方。
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他们的孩子曾被四明山的妈妈们养育长大。
这是一生都斩不断的亲情牵绊。
记 者 陈也喆 通讯员 周雅飞
两难境地
1945年10月,秋风瑟瑟,狮子山的冷空气来得早了一些。谭启龙与他的爱人严永洁奉命紧急北撤。
谭启龙是江西永新人,有一张温文尔雅的书生脸。他对四明大地充满了深沉的感情。
抗战时期,他挺进浙东,使浙东成为全国19个抗日根据地之一。
解放初期,他担任浙江省委副书记,听说奉化溪口的蒋氏住宅遭到破坏,特意赶到溪口,要求将蒋介石住宅的家具、摆设都恢复原貌。
这是后话。当时,谭启龙是新四军浙东纵队的政治委员、浙东区党委书记。北撤的时候,他的儿子谭大凯只有两个多月。
如果带走孩子,路途迢迢,千辛万难,根本无暇顾及嗷嗷待哺的婴孩;如果留下,反动派一定不会放过襁褓中的孩子。因为他是浙东有名的谭政委的儿子,况且,谁能舍下骨肉之亲?
是否带孩子一起北撤,成了一个难题。正当谭启龙夫妇为这事愁得焦头烂额时,一个山村妇女主动站了出来:“我愿意跟随部队北撤,奶养你们的孩子!”
一步一回头
这个山村妇女名叫翁大花。她没读过书,目不识丁,可是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朴素信念:新四军驻扎在四明山,山里的人民翻了身,如今是时候报答他们了。
而且,她的心里已经萌生了一个念头。
然而,谭启龙并没有批准她的请求。一方面,翁大花的儿子也刚出生,只有四个月大,也是离不开母亲怀抱的时候;另一方面,这一走,艰难险阻,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知道何日是归期。
“你不需要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我们会另外想办法的。”谭启龙劝阻她。
“不,我一定要去!”翁大花的态度很坚决。她说到做到,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裘明星托付给妹妹养育。
谭启龙见她心意已决,时间也不多了,只能同意她提出的随军计划。
按照政策,临走之前,翁大花的家人可以去领取250公斤的谷子。可是她看到战士们因为常年吃不饱饭而萎黄的面色,毅然拒绝了这些粮食。
丈夫有体力能养活自己,儿子由妹妹照顾,自己跟着部队,饿不着,倒是把这些谷子匀给战士们,还能应付一段时日。翁大花拒绝的理由很充分。
临行的前一晚,翁大花的丈夫默默地拿出两只谷箩。这谷箩曾用来盛装夫妻俩辛劳耕作的稻谷与蔬菜,而现在它用来装两个孩子,给妻子送行。
丈夫在谷箩里铺上厚厚的箬壳,再在箬壳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干草,这样婴孩就不会因为清晨的微寒而着凉。
那一晚,丈夫沉默,翁大花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她把家中所有的破衣烂衫都翻了出来,在昏黄的烛光下,把破洞补了个遍,再一件一件地洗干净,晾在细绳上。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能照顾到家里,只能让丈夫别穿漏风的衣裳,冻坏了身体。
第二天晨光熹微,部队出发了。丈夫起身披了件衣服,把熟睡的儿子轻轻放入谷箩,再把谭启龙的儿子谭大凯放入另一个谷箩。
寡言的丈夫,挑起那担晃晃悠悠的谷箩,一步深一步浅地送别妻子。直到部队下达“送行人止步”的命令。
翁大花把装着谭大凯的谷箩接过,挑在自己肩上。她一步一回头望着丈夫与孩子。一边挥手,一边泪水止不住地流。
丈夫倚在村口,等到妻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村的小径上,才返身回家。
“儿子呀,不哭不哭,快快长大,等你长大,妈妈就回来喽。”丈夫逗弄着啼哭不止的小儿。
望着空荡荡的茅舍,他的泪在眼角沁出。
一个红本本
翁大花一走,杳无音信。丈夫的心,天天盼着她回来。那时没有电话,又不会写信,找人写也不知道该寄去哪里。
就这样盼着盼着,他们的孩子裘明星渐渐长成了一个小男孩,会喊“爸爸”,却从来没叫过“妈妈”。
裘明星5岁的时候,宁波解放了。丈夫心里琢磨着翁大花应该就能回来了,不料盼来的却是一个红本本。
这是一本“革命烈士证明书”,上面有“翁大花”三个触目惊心的楷体字。
其实,那年翁大花离开四明山,她早就想好了,她不仅要照顾谭启龙的儿子,还要当一名光荣的革命战士。离开家乡一年后,她参了军,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只为一声戍角,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从金黄的稻田走向飒爽的八方风雨。只是这风雨是腥风血雨,是枪林弹雨。
第二年,翁大花不幸牺牲于山东沂蒙山上。她去世的时候,是一位母亲,也是英雄儿女。
这是翁大花的丈夫第一次收到关于妻子的讯息,没想到却是死讯。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曾无数次在他的梦里闪现,可是他从来都不肯相信。直到翻开这个红本本,他才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这一幕被年幼的裘明星深深地记在心里:“我一直对母亲又爱又恨。恨的是她生了我,却没有养育我,使我从小失去了母爱。我对母亲的印象,是从姨妈和父亲那里得来的。懂事后,我又非常敬佩她,为了革命事业舍小家顾大家。”
一封亲笔信
收到谭启龙的亲笔信时,翁大花的丈夫还没有从丧妻之痛中缓过来。
他让村里识字的人念信,信的大意是,如果他们愿意,谭启龙将接他们父子俩去杭州,裘明星可以跟谭大凯一起在杭州念书。
几天后,谭启龙派人来接他们父子,让他们启程去杭州,食宿都已经安排好了。翁大花的丈夫婉拒了这一切。他不想离开家乡,不想离开与妻子初相识的地方。
过了一阵子,谭启龙又派人接翁大花的父亲去杭州。翁父在杭州住了一个多月,谭启龙夫妇悉心地照料他。
然而,翁父毕竟是劳作惯了的山里人,不习惯城市里安逸的生活,不久便回到四明山老家。
尽管翁大花的家人最终都留在山坳里,没有去杭州投奔谭启龙,但他们两家早已结为亲人,谭启龙当裘明星是儿子,裘明星管谭启龙叫“爸爸”。
后来,谭启龙带着谭大凯到四明山认亲。他要让自己的儿子永远记住翁妈妈的哺育之恩,也永远不要忘记狮子山下还有一个亲兄弟。
谭启龙逝世后,没有把骨灰埋在家乡,而是与一些老红军一起葬在了狮子山下。
翁大花的故事,只是其中一个。还有当时的浙东游击队政治部主任张文碧的儿子张溪、浙东四明地委书记陈洪的儿子舒小洪等等,都是由四明山的妈妈们养育的。
战火纷飞的日子早已离我们远去,那些妈妈们的故事却代代相传,永不止息。
(感谢宁波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提供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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