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灯，点亮一片海——叶氏家族守望灯塔的故事

□记者 黄 合

通讯员  贾贵娟

“燃烧自己，照亮一片海。”

２８岁的叶超群站在贫瘠的孤岛上，仰望着灯塔，一字一句地说出这番话，仿佛将时光一下子拉回到半个世纪以前———那个时候，社会上说得最多的是雷锋精神，人人都要去做小小的“螺丝钉”，在每一个平凡的岗位上无私奉献。

时过境迁，进入高速发展、价值多元的信息时代，在茫茫大海之中日复一日守着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塔，听上去更像是一种“愚公移山”式的格格不入。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五代传承，百年守望。或许，等你读懂了叶氏家族的守灯故事，就会发现在这分看似古板的寂寞背后，蕴藏着另一种“精神坐标”，散发着超越时空的璀璨光芒。

一个人的选择

以岛为家，守住那一盏灯

小小的船只在浩渺的大海中颠簸，划出一道又一道绵延的水波。

在这片并不蔚蓝的海域，有一座礁石遍布的孤岛，丛生的灌木之中耸立着一座１５０岁高龄的灯塔———七里屿灯塔，它也是我国乃至远东最早兴建的近代灯塔之一。

２０１２年，叶超群带着家人的期许，怀揣着忐忑和好奇，踏上孤岛，成为新一代的灯塔人。

七里屿不大，０．０３平方公里，除了几间住房、几块菜地，就是礁石和杂草。岛上，８个灯塔工轮岗，２４小时守护，大家各司其职，最多是在吃饭的时候聚在一起，简单交流几句。

每一天，叶超群总是早早起床，种菜做饭，打扫卫生，维护记录，然后伴着海浪声入眠。岛上的日子，丝毫没有电影中的浪漫桥段，这里的天总是灰蒙蒙的，晚上也很少能看到星星，只有孤独在一天一天生长，割不断，理还乱。

“守塔最要紧的，是要耐得住寂寞。”爷爷叶中央的叮咛，不停地在叶超群的耳边回响。

老实说，叶超群对爷爷并不熟悉，小时候一年到头见到爷爷的机会，掰着指头数得出来。记忆中的爷爷，不苟言笑，手里总夹着没有滤嘴的烟头，一根接着一根，吐出一个又一个寂寞的烟圈。

上学后，叶超群在乡土教材里头看到爷爷的故事，这才发现这个身上带着海水和烟草味道的“最熟悉的陌生人”，是全国劳动模范和全国“五一”奖章的获得者，在灯塔工这个平凡岗位上得到了最高荣誉。 

也就在这个时候，叶超群心中的那一块关于爷爷的拼图，完整了。

“做事情，就要认真地做。灯塔，它有着特别的意义。”在出发上岛前，爷爷没有走出房间相送，只是委托儿子叶静虎转达，让孙子自己去用心体会，然后再决定是不是留下来。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叶超群留在了七里屿。岛上除了５０多岁的灯塔工，开始陆续出现了“８０后”“８５后”甚至“９０后”，延续着守望灯塔的故事。

夜幕降临，叶超群喜欢爬到灯塔的最高处，凝望灯塔发出的红白相间的光，穿透黑暗和迷雾，射向漫漫无边的远方。

据史料记载，过去一个多世纪，除了战争期间为抵御外侮停燃一年多时间，七里屿的灯塔从未熄灭过。

３０°００′０２．３″Ｎ，１２１°４５′３７．３″Ｅ，总有一束光，历经风雨，岿然不变。

一个家族的传承

以灯为信，肩扛那一份责任

头上是满天星斗，四周是浩瀚大海。

一湾浅浅的海峡，挡住了嘈杂和浮躁，除去了功利和纷扰，只在这里留下了最质朴的璞玉———“灯在人在”的信念，也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口口相传。

叶超群从小就知道，自己来自“灯塔世家”。爷爷的爷爷，是中国第一代灯塔工，为了养家糊口，在英国人建造的灯塔中打工谋生。

但家人没有告诉他，这片变幻莫测、喜怒无常的海，究竟从这个家族带走了什么。

１９４４年，鱼腥脑灯塔，为了保护风浪中定期送生活物资的小船，叶中央的父亲叶阿岳被卷入大海，不幸遇难。

１９７１年春节前夕，三星岛灯塔，赶来过节的叶中央妻女，在海上翻了船，打捞上来时，５岁的小女儿紧紧地蜷缩在妈妈怀里……

从此，叶家人心里有了个填不满的缺口，纵使时间流逝，伤疤结痂，那片海，却再也过不去了。

上世纪８０年代，改革春风吹遍神州，也刮到了偏远的海岛。２０岁出头的叶静虎，高中毕业后在嵊泗一家建筑公司开拖拉机，跑前跑后忙着运输，赚着令人欣羡的工资。

事情在１９８４年发生了改变，宁波航标处（原镇海航标区）招灯塔工，叶中央默默为儿子报了名。

在这片海，叶静虎错过了父亲朝夕相处的陪伴，也永远失去了母亲和妹妹。一开始，他怎么都不愿意接过这个苦差事，在他看来，岸上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自己去闯荡。

“灯塔需要我们。一代一代，这就是守塔人的责任。”寥寥数语，叶中央说得情真意切。

最终，叶静虎还是踏上了白节岛，跟在父亲的身边，揣摩着一个灯塔工应有的样子———岛上艰苦的生活条件，信息隔绝的封闭生活，是每个人必过的坎；灯塔的定期上弦，来往船只的记录，则是每天必做的功课。

１９８５年，百年灯塔大修保养，叶中央在烈日骄阳下架跳板、梯子，在狭窄的灯塔里刮漆、除锈，一身汗一身泥地干了整整３个月；台风夜，整个小岛在海的狂暴中瑟瑟发抖，叶中央冲进时速１３０公里的台风，为塔灯上弦，１００米的路程，爬了足足半小时，手上脚上鲜血淋漓……

这些，叶静虎都看在眼里。在父亲身上，他读懂了，什么叫做责任，什么叫做平凡岗位上的甘之如饴。

在２０００多平方公里的浙东沿海海域，有２３座灯塔，里头有父子，有兄弟，有爷孙，２代人、３代人甚至４代人，传承着不变的誓言。

沉默寡言的灯塔人，伫立在海角天涯，用行动告诉世人：只要这里需要我，我就在这里，在你们看得到希望的地方。

一个时代的守望

以岸为系，拥抱那一片海洋

每一座灯塔边，都有一面国旗在迎风飘扬。

在无边无际的海洋，成千上万的灯塔、灯标、灯符，是必不可少的海上“坐标”。它们共同构筑了一道安全网，让成千上万的船只安然航行、奔赴远方，让整个世界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父亲那个年代，每天必须记录来往的船只，以防它们发生不测。现在，客轮、货轮来来往往，完全数不过来。”叶超群说，七里屿是船舶出入宁波、北仑港西口、杭州湾和上海等航线上的重要标志，几万吨数量级的货轮，天天开足马力，将中国的商品销往世界各地。

灯塔是大海的眼睛。

２０１３年，在运输繁忙的虾峙门国际航线，一个海上的浮动灯标突然发生故障，远道而来的国际货轮看不到指引，不敢驶进这千米宽的航道。国际贸易，时间可不能耽搁，宁波港连夜打来求助电话，宁波航标处的工作人员冒着生命危险去抢修，终于雨过天晴。

历经百年的灯塔，毕竟老了。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ＧＰＳ实现了更大范围的使用，为海上航行带来了更大的便捷。

与此同时，灯塔岛上接了通信网络，安装了电动旋转机，甚至装上了太阳能发电设备，一个个条件艰苦的灯塔经过更新换代，不再需要人长期驻守。

目前，在宁波航标处管辖的灯塔上，仅剩下重要航道附近的８座灯塔还需人看守，灯塔工也就剩下了５０来个。

“从世界范围来看，灯塔无人看守是趋势。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固然心中不舍，但也说明我们国家的信息技术上去了，以后大伙可以直接远程操作，再也不需要过这种寂寞凄苦的日子。”叶中央说。

２０１３年４月，包括七里屿灯塔、白节灯塔在内的１１座“浙东沿海灯塔”入选第七批全国文保单位———灯塔，多了一份其本身职能以外的文化价值。

叶超群说，希望将来能去发展灯塔主题的旅游，让更多人接近灯塔，亲近灯塔，传承灯塔遗产，感受灯塔精神。

也就是上个月，中央文明办发布“中国好人榜”，一家五代坚守灯塔的叶中央家庭荣膺“敬业奉献好人”殊荣，被评价为“把爱岗敬业家风传承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