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天一广场有50多个固定位置的垃圾桶，10来个临时垃圾桶。
每天早上6点多，老魏骑着三轮车，围着这些垃圾桶转一圈。他眼神好，远远地就能看到垃圾桶满了没有。如果满了，下车，把垃圾桶里的垃圾连着垃圾袋一起装到车上，再把新的垃圾袋套进垃圾桶里。
这个过程，不超过1分钟。清理完所有的垃圾桶，老魏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一天，他至少需要绕着这些垃圾桶来回跑3趟。
脏臭的垃圾桶是老魏的“王国”。
说起这个，老魏挺得意，“活不累，很轻松。这是我做过的最舒服的工作，来宁波干半年了，我一天都不想休息。”
老魏是一个想看世界的老人，来自贵州一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寨。前半生，他的生活围着儿女们转，供养他们上完大学，现在，他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打工看世界！”
环卫工老魏
想到采访老魏，是因为看到朋友圈有人发了一条视频：环卫工人老魏在一间咖啡馆里蹭网跟儿子视频聊天。
第二天傍晚，我找到了那家咖啡馆。
电话里，老魏说大约5点过来，正在家里吃饭。
老魏的工作，负责天一广场区域的垃圾清理。六七十个垃圾桶，清理一遍后，大约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趁这个时间，如果是早上，他会去买菜、做菜、吃午饭，如果是下午，会吃好晚饭再过来。
咖啡馆的小姑娘对老魏印象深刻。那天，让老魏进来上网的就是她。她说，老魏是她的老乡，也是贵州人。
他们最早的交集是在春节过后。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店门口清理垃圾桶的老人换成了老魏。
“他在玻璃门外冲我招手。虽然他没说，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让我把店里的垃圾给他。”
店里的垃圾，其实是需要店员丢到附近的垃圾点去，以前的保洁员，不大会来管这事。
那天以后，老魏和咖啡店达成了默契，店里的员工，不出门就完成了垃圾倾倒。
有时候，店里的员工出门递给老魏垃圾的时候，会聊上几句；有时候店里的纸箱，比如快递的包装盒等等积攒多了，会主动交给他；外卖免费送的饮料，店员平时买的零食，也会送给他。
老魏一直没有进过咖啡馆。直到4月26日傍晚，他第一次进咖啡馆。
小姑娘记得很清楚，老魏当时敲了敲玻璃门，问可不可以进来坐一会。
当然可以进来。给了这个肯定的答复后，老魏才进来，坐在门口靠墙的位子，手机连上网络，跟另一头的儿子聊起了视频电话。
3个成材儿女
老魏是贵州兴义人，54岁，穿着工作服，戴着鸭舌帽，看上去清瘦干净。
兴义，是个偏僻落后贫穷的城市，而他所在的寨子，只有一百多口人，不仅交通不便，更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贫困。以老魏的说法，那里，曾经连蜡烛都点不起，用的是煤油灯。
老魏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33岁，卫校毕业，二女儿27岁，小儿子23岁，都是贵州农业大学的学生，学的都是中草药专业。二女儿毕业后，在贵州盘县创业，办了个中草药辅导班。
两个大学生和一个中专生。这在当地，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难度和成就，也是老魏这辈子最骄傲的事。
在当地，村民们对孩子教育没什么想法，基本上，小学毕业就行了，然后出去打工，长辈们很少去对孩子灌输学习改变命运的想法。
老魏的想法跟他们不同，一定要让儿女们成材。
之前，他从来没有动过出门打工的心思。村里那些出门打工的村民，孩子大都没人管，到处乱窜，基本没有安心读书的。
“爷爷奶奶，管不好和教育不好孩子的。”他说。
老魏的几个孩子，从初中开始，都尽力送到好学校，去县城上学，一直供到他们读大学。
这是非常非常艰难的一件事。
小学初中还好，可以在家里吃住用。后来，大女儿上中专，一个月光生活费就要300元，差不多是老魏一个月的工资。
“在我们贵州乡下，钱非常难挣，那时候，我给人家打零工，一天才挣10块钱啊！”
老魏只能什么都尝试去做，只要能赚到钱。一开始，他做木材生意，雇人上山砍树，再卖给厂里，赚得比工资多一点，勉强供一家人开销。
等到二女儿、小儿子读高中，开支更大了！木材生意维持不了一家人的开销时，老魏愁得头发都白了。
村里人跟他说，去外面打工吧，钱好挣，可是，老魏狠着心，不愿意去，还是放心不下孩子的教育。
老魏卖过猪肉，后来问亲戚朋友借了三千块钱，去县城里学做小吃，学成后，他回到村里，和妻子每天凌晨两三点起来，一天做四五百斤粑粑，自产自销。
老魏人好，东西做得也不错，蛮受大家欢迎，一天下来，两个人差不多能挣200元钱，七八年做下来，度过了经济最困难的时候。
老魏的儿女们，其实也并不是说不需要操心，比如大女儿，读中专那会，交了坏朋友，不想念书，逃学了一个星期，老魏知道后，找了很多地方，最后，从一个同学家把她找了回来。
他并没有责怪女儿，而是把亲朋好友全部找来，当着大家的面，老魏向女儿讲道理，讲念书的好，工作的心酸，把他能知道的，想说的，全部说了一遍。
最后，他问女儿，到底是读书还是打工？让亲朋好友做个见证。“如果你想读书，我再怎么困难，都会供你读书，读大学。如果不想读，我也不拦你。”
从那天以后，大女儿的心思收了回来，读完了中专，在县城工作，现在，已经有了一个12岁的儿子。
上大学的二女儿和小儿子，从小也被他用鞭子“啪啪”抽过。
老魏就教两点，一是做人，二是学习。做人，就是人品要端正，不能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不过，打孩子都是十岁前打的，十岁后，用他的话来说，该懂事了，该给他们讲道理了。
趁我没老想去看看世界
儿女未长大前，老魏从没想过出去打工。事实上，他一直有一颗“外出打工”的心。
早在20岁那年，还没结婚的他，去过广西，不过，找不到什么可以干的活，也就回来了。
老魏喜欢唱山歌唱情歌，但是，这并不是“撩妹”的手段，只是一种娱乐。
细听下来，老魏其实是一个既新潮又传统的男人。
二女儿毕业，儿子上大学后，老魏家的经济条件已经走出低谷，也渐渐有了积蓄。这个时候，他很想出去打工。
他说，不管能不能在外面挣到钱，他就想出门看看，“趁我没老，想去看看世界。”
早在前几年，他就动了心思，去云南。
老魏在云南只待了三天，找了个旅馆住着，就在附近晃悠，逛街，逛超市，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看世界”。
他觉得，这是一趟失败的旅行，悻悻而回。“云南离贵州近，可是，那里毕竟没有熟人，我看了三天，看不到可以干的活，也找不到可以做的生意。”
前年，他终于圆了打工的梦，跟着老乡去了天津，干装修的零活，敲墙、拌水泥、批灰等等，都是力气活，很累很累，有时候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老板开的工资是200元钱一天。
在他看来，工资待遇已经非常不错了，就是人太累，干了3个月，实在干不下去。
还有一个原因。老魏说不喜欢天津这个城市，风沙太大，嗓子眼里都是灰尘，新换上的裤子鞋子，很容易积上一层灰。
“待得不舒服，比我们老家还不舒服。”他评价说。
打心眼里喜欢这里
去年冬天，老魏跟着老乡来到宁波，找到了一份保洁员的工作，负责天一广场区域。老婆也在附近找了份工作，打扫卫生。
刚来那会，单位没有给他配电动三轮车，只能靠两只脚蹬，天一广场人流量大，六七十个垃圾桶，一满就要清理。一天下来，他要清理三四遍，清理一圈，耗时两三个小时。
他的工作时间是早上6点半到晚上9点。工资一个月3000多元。老魏却说，“活不累，很轻松，时间还自由。从干这活后，我一天也舍不得休息，太舒服的工作了！”
那天他骑车，我跑，跟着他转了一圈。我在近处都没看清，远远的，他就能够分辨垃圾桶是否需要清理。迎着恶臭，他熟练地把袋口扎紧，把装满垃圾的垃圾袋扔到车上，又熟练地套上新的垃圾袋。
“这个垃圾桶我还特地刷洗过，怎么还有水。晚点我再刷洗下。”有些垃圾桶，因为市民扔了饮料、果汁等进去，会从垃圾袋中“滴答滴答”漏水下来。
碰到垃圾桶里有纸箱、易拉罐等等，老魏会显得挺高兴，把它们专门放到三轮车上的一个位置。这些可以卖钱，算是额外收入。
我问他，前一天去咖啡馆，为什么要打声招呼才进去。咖啡馆开门做生意，不消费，也可以坐的。
老魏说，不打招呼不文明，只有人家愿意，才能进去坐坐。他说，店里客人多的时候，他再累，也不能进去坐。
咖啡馆里安静、舒适，老魏当时想上个网，跟儿子和儿子的女朋友聊会视频。
他们一年半没见了，也是第一次跟儿子视频电话。视频里他说，好久没看见你们了，想看你们。妹，你也给我看一下。
桌上的是店员送老魏的饮料
因为没跟儿子结婚，老魏管未来的儿媳妇叫“妹”。其实，他们早见过面，儿子曾经领着女朋友回家过一次。
电话里，聊的都是家庭琐事，老魏向儿子说了自己跟妻子在宁波的情况，表示过得挺好，跟老乡一起合租了房，有卫生间，宁波的经济发达，出门有超市，什么都买得到。
老魏想要传达给儿子的意思，是他在宁波过得很好。
给儿子看自己因为白发而理的新发型
“其实，儿子总不让我干，想让我回去。我想想嘛，他还没毕业，以后还要买房，我们辛苦点，能帮衬帮衬他总是好的。”
在宁波，老魏的吃住都很简单，住过车棚，后来跟人合租了房，租金550元/月，加上夫妻两个人的吃喝，一个月不超过1500元的开销。
老魏说，就像跟儿子说的一样，他很喜欢宁波，空气好，环境好，超市里什么都有，交通便利，人们都很礼貌，打心眼里透着欢喜。
“不走了，至少这几年肯定不走，这就是我想要看的城市！”
原标题： 环卫工老魏：前半生为儿女忙 后半辈我想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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