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难官兵陵墓
朱贵祠里的朱贵塑像。
主讲人 朱道初 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教育工作,为浙江省特级教师,教授级。喜好文史,笔耕不辍,撰写散文、随笔、论文等多篇,有个人专著七种,由浙江教育出版社等出版。
道光二十年(1840)七月五日英国侵略军凭借坚船利炮,悍然进犯定海,翌日占领定海县城。接着又在十月十日攻占镇海,三天后进入宁波,然后再将战火蔓延到余姚、奉化、慈溪、乍浦、吴淞、上海,并且进犯镇江、南京,迫使满清王朝签订丧权辱国的中英《南京条约》。曾经大喊“一鼓作气,歼此丑类”的道光帝,也公开表明“羁縻英夷”的立场。所谓“羁縻”,原是“笼络牵制藩属”的意思,这里实质上是争取向英国侵略军妥协投降。“羁縻英夷”,只是玩弄文字游戏,自欺欺人罢了。
慈城大宝山朱贵祠以及附近埋葬死难满清官兵的坟墓,由慈人自筹建成。与忽晴忽雨的统治集团不同,当地民众没有忘记那些为国捐躯的勇士。
四百多名抗英壮士安葬于此
从慈城车站往西,大约半个小时路程,就可抵达朱贵祠。朱贵祠坐落在大宝山的东面,大宝山曾是鸦片战争的古战场,其后山仍遗存着零星堑壕以及断垣残壁。附近民宅稀少,山上也罕见人影。
据当地老人介绍,他们小时候称朱贵祠为“朱公祠”,该祠最早叫“慈郭庙”,民间称“朱将军庙”。祠为硬山式建筑,前后两进,各是五个开间。前进是门厅,后进为大殿,中间是个大天井。祠庙虽然经过多次整修,但仍保留着典型的晚清建筑式样。祠内有立像、匾额楹联、壁画、碑刻等文物。碑刻“慈溪大宝山武显朱将军庙碑记”、“慈郭庙碑记”和“重修朱将军庙碑记”上的有些文字已模糊不清。林则徐所撰的“忠规孝矩”匾,还有沙孟海等书写的联语:“陟大宝山原百端交集,抗外族侵略万古留芳”、“卫国丹心拼一死,抗英浩气贯千秋”,具有厚重的文化意蕴。
从祠后山坡走上去,可以看到1984年从大宝山北麓墓冢迁移过来的“鸦片战争大宝山战役阵亡将士墓”,埋葬着四百多名抗英壮士的骨骸。朱贵祠1963年就被列为浙江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腹背受敌朱贵父子壮烈殉国
道光二十一年(1841)六月,朱贵奉命率陕甘部下征战浙江,自幼习武的儿子昭南、共南俩也跟随在父亲身边。其时朱贵已经63岁,但宝刀不老,“躯干丰伟,面如渥赭”,仍然是一位威风凛凛的赳赳武夫。
十月十八日,清廷命皇侄、吏部尚书奕经为扬威将军驰赴浙江,以侍郎文蔚、副都统特依顺为参赞大臣,一起率兵向盘踞在浙东的英国侵略军进行反攻。奕经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他一边征召各省兵丁前往,一边带领大批随从迤逦而行,十二月二日抵达苏州,翌年一月二十一日移驻嘉兴,二月十日赴杭州,二十五日驻绍兴。说来好笑,他与文蔚所做的决定,竟与他俩同做一个梦有关。原来他们在梦中分别看到同一个场景:洋人纷纷登船逃离。好像在替这对说梦痴人作注脚,这时刚好有情报传来,说英国人正在宁波运送机械上船。于是他俩决定对宁波、镇海采用里应外合的战术,部署一批人渗入宁波、镇海充当内应,然后与进攻者互为呼应,瓮中捉鳖。奕经还从星相占卜者那里得到所谓“五虎扑羊(洋)”的灵感。“五虎扑羊(洋)”的意思是在寅年(即虎年)寅月(虎月)寅时(虎时)寅刻(虎刻),即三月十日,由属虎的人领头发起进攻,洋人自会束手就擒。奕经事前听信不准确的情报,以为宁波、镇海二城的敌人根本没有什么防备,只要冲进已被内应打开的城门,两城就可以唾手可得。殊不知那些情报人员或已被敌人所用,或遭到控制,结果反攻部队因敌人的“反间计”而一败涂地。兵丁冲进戒备森严的城中,成批遭到枪杀,反攻彻底失败。
朱贵本已遵照奕经号令,率陕甘军九百名进入慈城,后又为防堵攻击慈城的英军而移师西门外大宝山。慈城城内有知县王武曾率领乡勇六百人驻守,参赞大臣文蔚率大部队扎营在离大宝山不到二十里的长溪岭;游击刘天保率河南兵驻扎在大宝山的左边山上,这些星罗棋布的部队跟朱贵军形成了“掎角之势”。对于这种部署,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是在“诱敌深入,用兵截杀”敌人。英军头子在事后仍然这么执着地认为,可事实无情地证明他们太高看了奕经、文蔚他们了。
三月十五日上午六时,数以千计的英军突然从大溪坝蜂拥登岸,向慈城方向发动进攻,慈城内王知县迅速避匿乡下,兵勇立即溃散,英军乘机占领城外一个山头,然后开始环攻大宝山。双方接火以后,朱贵一直亲掌大旗,指挥部下用火铳、抬炮阻击敌人。而隐蔽在树丛、建筑物里的英军官兵则一边迎战,一边伺机向前推进。面临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困境,朱贵军“以一当百,拼死不顾”,英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从上午八时到下午四时,朱贵军咬牙坚守,朱贵多次向文蔚和刘天保等求援,但长溪岭大军拒绝派兵,刘天保部也是如此。后来,溃散的兵勇突然自行“惊溃”,在慌乱中竟向大宝山阵地乱窜乱冲,英国侵略军则趁着混乱抄后山向朱贵军作前后夹击,而就在此时,英军三条火轮船又驶进丈亭江,抵太平桥,直逼大宝山下,接着从山后用大炮和火铳射烧朱贵军营帐阵地。战场局势至此发生了逆转。朱贵“洒血呼天”,将大旗插入泥石垒,“怒马斫阵,手斩数十级,身被两火枪,马倒复跃起,夺夷手矛,左右荡决,最后一火枪中要害,乃仆”。二儿子昭南也与父亲同时阵亡,一起牺牲的将士达四百余人。直到大旗被英军炮击倒下,剩余将士才开始向山下撤退。三儿子朱共南前后三次受伤,死而复苏,脱下战袍覆在父兄身上,才浴血而出。
同乡好友朱绪曾两写朱贵传记
朱贵壮烈殉国的事件,夏燮的《中西纪事》,魏源的《圣武记》,贝乔青的《咄咄吟》,董沛的《明州系年录》、《光绪鄞县志》,俞樾的《光绪镇海县志》,杨泰享的《慈溪县志》,以及《辛壬识略》、《溪上遗闻别录》等都作过充满激情的记载。不过由于材料来源不一,各种版本的传录互有出入,也在所难免。
比较所有这些传录,笔者以为当数寓居于鄞县的著名文史专家、藏书家和考据家、孝丰县知事朱绪曾所写的碑记最为翔实。
据朱绪曾介绍,朱贵的官衔是“金华协副将”(尊称为“副戎”),刚接替已经牺牲的金华协副将重祥。“协”是绿营兵一种建制,副将是“标”营的统领,属下分别是参将、游击、都司、守备等。朱贵祖父、父亲都是军人,朱贵从小受到严格的教育和训练,17岁就入武学,嘉庆五年(1800)调赴蜀营,因屡屡立功被提升到了副将的位置。他在战场上非常勇敢,如在一次战斗中,潜伏在竹丛中的对手突然持长矛将他刺成重伤,但他不仅没有倒下,反而出人意料地翻身夺走对手的长矛,生擒其人。类似的奇迹不止一个,为此年轻的朱贵威名早已传播全军。
朱绪曾跟朱贵在杭州相识,互认了同姓和同乡,原来他们的祖居都在南京,朱贵的祖居就在南京花石桥大柳树巷。朱绪曾以前就写过朱将军的传记,在朱贵祠庙落成之际,应新任慈溪知县王雪轩之邀,又撰写了这篇“慈溪大宝山武显朱将军庙碑记”。
慈溪民众自发筹建朱贵祠
朱贵带兵军纪严明,所属官吏对他十分敬重。譬如甘肃皋兰人颜履敬,他曾任朱贵家里的塾师,后来中了进士,这次东调他负责帮办大军的军粮,本无参加战斗的义务,但他在距大宝山二里许的粮台上一直着急地观战,眼见我方兵败,他就挺胸而出,高喊:我不可不助!不管旁人阻拦,立即换上短装,手持佩刀直冲战场,他的义仆叶升也手提长棍,紧紧护卫着他。后来他俩一起中炮弹阵亡,朱贵的人格魅力可见一斑。
对于慈溪百姓来说,朱贵军迎头痛击英军的壮举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希冀,因为从十月二十日、十一月二十五日、十二月三十一日,英国侵略军多次骚扰慈溪,焚烧县衙、仓库,抢劫米谷银钱,勒索富户(一次给银四十万两),整个县城常常笼罩在恐怖之中,居民被迫四处逃亡。朱贵军的勇猛让英军感到畏惧,此后英军盘踞在不远的宁波城内不敢轻易外出,因此慈城也不再受到直接侵犯。
朱贵殉国以后,慈溪各界人士强烈要求建造朱贵祠。1846年,全体参加癸卯乡试的慈籍诸生,趁在省城杭州的机会,向前来督学的巡抚刘韵珂当面提出,要求允许慈人在全县范围内集资捐款,建造朱贵祠,刘韵珂表示同意。于是合县共推慈溪著名士绅周蓉等人负责筹划此事,不久酝酿已久的朱贵祠正式落成。
自建祠以来,慈溪民众每年自发来此纪念朱贵,有首颂扬朱贵祠的诗写道:“翼翼新庙兮在路之东,桓桓将军兮有毅其雄。捐躯捍患兮子孝臣忠,民命克保兮翊此城墉。貔貅拥列兮风附云从,缅彼祔祀兮忠义攸同。奉牲荐粢兮鼍鼓鲸钟,参旗并戍兮驱电乘虹。将军来享兮其气熊熊,奠我慈人兮福祚无穷。”这首诗将慈人祭祀祠庙的心情阐发得十分透彻。摄影 龚国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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