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至今依然保存着孩子当年的证书。记者 王鹏 摄
3 所有的喧闹、忙碌、紧张、困顿、烦恼,连同它们所换回的那种叫作天伦之乐的美好,一并消失了
李显的生命在他22岁那年划上了终止符。1999年10月,他旧疾复发,感染了脑部,医生一开始说没事,让回去休息;一个月后病情加重再次入院,连着开了三次病危通知书,支撑了半年,终于没有熬过去。
胡梅萍一度怀疑,是医生延误了治疗,但终究没有追究。
“人都没了,我觉得那样没意思。何况这个医生还是儿子朋友介绍的,我如果执意追究,担心孩子会说我,拿他换钱。”
过了十多年,当年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医生说不行了,他们决定把孩子带回家,让他在家里“走”。
临了,一直昏迷的孩子突然醒过来说,妈,我可能不能陪你了。
那一天刚好是2000年的清明节。
从那一天起,生活没有按下停止键,但好像按下了静音键。不带商量,不留余地,孩子走了。所有的喧闹、忙碌、紧张、困顿、烦恼,连同它们所换回的那种叫作天伦之乐的美好,一并消失了。
“有这么几年,我晚上根本睡不了觉。整夜都开着电视,我就是不能让脑子静下来,一静下来全是儿子。”胡梅萍说,特别是儿子刚去的那一年,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间就觉得儿子回来了,站在她床前。她本能地想去用手抓住,但潜意识又在说,儿子已经不在了。在这种思念与惶恐中惊醒过来,全身都是汗。
她把家里的闹钟扔了,因为每一声“嘀嗒”都是一种煎熬,看到丈夫能睡着,就没来由地生气:“我说儿子都没了,你怎么还能睡得着?”
老李就做老婆的工作,说那个谁谁谁,儿子出国了,连过年也不回来,老子生病也不回来,一年到头电话也很少,不也跟没孩子一样嘛。你就当儿子也出国了,在外面工作没空回来,不就行了。
不说还好,一说,胡梅萍的眼泪又上来了。“那能一样吗?我的儿子那么贴心,小时候爸爸出差,同学叫他出去玩,他都不去。他说妈妈一个人在家,他要陪妈妈,要玩就到家里来玩吧。我那个时候要出车,早饭都是他自己做的,晚上回来先把饭烧好;长大了,上班了,他每个月工资只留50块零花,其余都交给我保管着……”
老李默默地听着,他说妻子只不过找一个由头,把儿子生前的那些细节再说一遍。关于自己孩子的成长点滴,母亲的记忆永远无人匹敌。她不想忘记儿子,也不愿意做招人烦的祥林嫂,一直憋着。要再不让她说,她就要憋屈死了。
胡梅萍说着说着会大哭起来,她觉得:“爸爸和妈妈就是不一样……”儿子走了,她和老李还是夫妻,可感觉不一样了,各上各的班,好像一个共同的目标没有了。
一直到两人陆续退休,才渐渐缓过劲来。胡梅萍也逐渐接受了丈夫的相劝,认同自己的儿子还在人世,只不过暂时回不来,尽管她知道,这是在欺骗自己。碰到不知情的人问起孩子,她都会这样说,儿子出国了。
表面上看,没有孩子是失独家庭和普通家庭的唯一不同,但实际却是,没有孩子,两种家庭在任何生活细节上都迥然不同。因为几乎每时每刻,他们都在努力回避有关孩子的一切。就连出去散步,看到相识的同龄人在聊天,也总是远远地躲开,因为那个年纪的人,共同的话题只有儿孙两个字。
他们知道网上有失独父母的QQ群,但他们从不上网,即便早在1998年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有了第一台“286”。“别人上网都有孩子教的,我们,谁来教呢?”
儿子走后,他们把家里那台电脑处理掉了。因为那是李显自己拼装起来的,老李说,儿子小的时候不怎么用功,只考上中专,但他聪明,爱钻研,中专毕业后就在电脑市场里上班了,还去上夜大,一边读书一边创业。
“那会儿学计算机的没几个,如果做到现在,说不定就是IT精英了吧。”胡梅萍把儿子从小学到夜大的所有学生证一字排开,努力把橡皮筋勒过的地方抹平。
她说,儿子不光脑子灵,体育也好,别看他腿有点问题,他还拿过市里标枪比赛的名次。“就为这,当年小升初,我们想让他换个学校,他们体育老师还不乐意。”她比划着孩子扔标枪的样子,像从现实中彻底抽离,哀伤的脸上闪过片刻欢愉。
因为儿子的这个特长,他们不看体育节目,看电视直接跳过体育频道,连奥运会都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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