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05 08:48
无主骨灰暂时存放在这座楼内。
无主骨灰的核对单。
清明,人们追忆逝者,寄托哀思。
并不是每一名逝者都有人追悼,比如已经在宁波市殡仪馆“沉睡”了9年的阿华。2007年,因为一场意外,年富力强的阿华生命戛然而止,从此他“住”进了那个长2.5米、宽1.63米的冷藏柜里。
前尘往事,仿佛渐行渐远。因为没有任何亲人来探望,他看起来和谁都没有关系;四季更替,也好像失去了意义,他的“家”,也就是那个密封的空间里,永远是零下10℃。
可他毕竟是一个真切的存在。冷藏柜外的滚滚红尘里,最牵挂他的人也许是市殡仪馆副主任吴钢。每年清明前,他都会拿出那本已经翻得皱巴巴的笔记本———里面有和阿华一样二十多具“无主遗体”的些许信息。吴钢一遍遍地拨打电话,希望有人来办理相关手续,好让遗体得以尽快火化,但电话那一头,往往不是空号就是忙音。
市殡仪馆目前有冷藏柜70多个,而“无主遗体”就占用了近三分之一,最多的时候,超过一半。
不止宁波,无人认领的遗体占据殡仪馆的柜位,是令全国丧葬业人士头疼的问题。
东南商报记者 樊卓婧 程鑫/文 记者 王鹏/摄
人生终点,无处话凄凉
传统观念里,入土为安是每个生命的终极归宿,但对阿华来说这是个奢望———他在冰柜里待了三千多个日夜,“入土”的日子似乎遥遥无期。
在宁波市殡仪馆,像阿华这样去世后多年还未火化入土的,目前还有20多个。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无主遗体”。
无主遗体并非都是没主的孤尸,而是指姓名不详、身份不明的无名尸或虽有姓名、身份,但家属或者相关承办人放弃认领的尸体。
一张张泛黄的停尸卡上,记录着他们的身份信息和送至殡仪馆的时间。每天从他们身边经过,偶尔打开看一眼的是殡仪馆例行巡检的员工,而不是亲人。
按照工作人员的说法,这二十多人的“死法”都不一样,多数人是意外死亡,有的身边没有身份证不能提供身份信息,找不到相关登记记录,如街头流浪者、溺水而亡的,等等,虽然刊登了认尸公告,但是无人来认领;有的是刑事案件中的死者,案件没有侦破,又找不到死者家属;还有一些是因为纠纷没有平息,家属迟迟不肯来处理尸体。
目前,宁波市殡仪馆正在扩建之中。开工之前,那些“睡”在冷藏柜里的遗体让殡仪馆费尽了脑筋。铲车师傅听说冷藏柜里装的是尸体,给再高的价钱也不肯接活。
“于是我们只好自己给他们‘搬家’,费九牛二虎之力,先搬到一个临时安置点,等新家建好再搬过去。”说到这里,吴钢一边拿指甲轻轻划着那本笔记本,一边呵呵一笑———人在面对荒诞的时候才这么笑。
每年的清明节,这个本应该对逝者祭奠的时节,冷藏柜里的阿华和他的“邻居”们却没有属于自己的鲜花或纸钱。人生的终点,竟无亲人过问,岂不阵阵悲凉。
清明节前两个星期,吴钢就开始重复地“例行公事”———拿出那本已经翻得皱巴巴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那些遗体少得可怜的信息,试图联系到相关权利人,取得可以火化的手续,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
笔记本里的遗体信息,有的有名有姓,还有家人或者亲属的电话,他一一拨打过去,遗憾的是,绝大多数已停机;极少能拨通的,可对方一听是宁波殡仪馆的,二话没说就挂掉了电话。
那些无名无姓的,吴钢则拨打当初把尸体送到殡仪馆的派出所电话,询问调查有无进展,是否找到家属的信息,可每年的结果几乎一样———没有进展。
这项工作,吴钢已经做了十多年。一圈电话拨完,毫无收获,吴钢摇头、叹气:无名无姓的无主尸这么放着是迫不得已,而像阿华这样有家属的,为何却把他放在这里一躺就是九年多?
沉重现实下的淡漠亲情
2007年,阿华因工伤在医院去世,家属同阿华生前的单位开始了官司索赔拉锯战。
阿华在医院去世的时候,家属将其放在了医院的太平间。他们说,官司没结束,尸体就不拉走,可这一放就将近半年。后来警方介入,家属也考虑到太平间的冷藏条件不够好,遗体这才被送到了殡仪馆。
从那时起,殡仪馆不知给其家属打过多少电话,但家属总以官司没结束为由,拒绝签字火化,这一拖就是九年多。
在吴钢看来,这种用尸体来增加官司索赔筹码的做法其实并无法律依据,因为尸体是否火化同官司索赔并无直接联系。这不但是对死者的不敬,也增加了殡仪馆的负担。
除了此类因医疗、工伤或者交通事故去世而等着官司索赔的遗体,有的则是以家属远在外地、家庭困难等原因拒绝前来认领。
一名40多岁时去世的江西男子,在殡仪馆里躺了7年多时间。当年,该男子在宁波打工,后因疾病猝死在医院。男子去世后,只有两个老乡来到医院,留下他的户籍所在地和村里的一部公用电话号码后就离开了,说男子的家人两三天后就来处理。
尸体暂存在医院的太平间,可男子的家人迟迟没有出现。
医院通过电话找到其父母。两个老人说,他们年纪大,都七十多岁了,走不动了,家里也没有其他亲戚,让医院帮忙处理掉就算了。
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两句话。
医院随后向该男子户籍所在地的村委会发去公函,希望村里能派人来一趟宁波帮忙处理,可结果是石沉大海。几个月过去了,医院只好通过派出所将该男子的尸体送到了市殡仪馆。
殡仪馆从那天起就没停止过电话催促。刚开始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答复,让殡仪馆帮忙处理掉算了,可是没有死者家属的签字确认,殡仪馆是不能火化的。
吴钢打通村委会的电话。村里人说,别催啦,这家人穷得叮当响,哪有钱来处理儿子的后事啊。再说了,两个老人一辈子没出过大山,怎么坐火车可能都不知道呢,你让他们怎么来?
吴钢当时生生被噎住了。
两年后,这部电话停机了。殡仪馆又通过查询电话找到村里,村里竟然说查无此人。
这让吴钢既感无奈,又心生悲凉。他知道,拒绝认领遗体的背后,贫穷是最主要的原因,所以每当遇到家境贫困的家庭,殡仪馆几乎减免了包括保管费和火化费在内的全部费用,即便如此,有的家属还是不肯前来签字确认。
这些经历刷新了吴钢对贫穷的理解。看起来,贫穷和疾病、战争等灾难比起来微不足道,但贫穷可以渗透到每个生活细节,影响人生的每一步,包括生死。
万般理由,总不过是现实残酷。
语焉不详的“无名39号”
无主遗体不仅占用殡仪馆原本就很紧张的冷藏柜资源,而且长期冷藏保存,需要支付电费、冷藏柜折旧和维护费等多项费用。
殡仪馆目前的冷藏柜有70多个,无主遗体就占用了20多个,最多的时候竟有43个,这严重影响了殡仪馆的正常业务,特别是夏天,冷藏柜的需求更大,殡仪馆只好采取临时救急措施。
在吴钢的记忆里,以前,无主遗体的问题并没像现在这么严重;后来,人员流动加速,外地来的流浪乞讨人员也增多了,各种事故的死亡率也相对上升,由此产生的无主遗体也多了起来。
市殡仪馆目前最担心的,是发生大规模的公共安全事件,“突发情况,可能会让我们措手不及,无法应对。”
此外,存放尸体需专用的冷藏柜,24小时运作,温度保持在零下10℃。按物价部门的规定,遗体保存费每天130元,一具遗体每年的冷藏费用将近5万元。这20多具遗体每年的费用近百万元,这是一个沉重的压力。
2015年,宁波市殡仪馆存放的无主遗体一度达到40具,占用了殡仪馆冷藏柜数量的60%,这严重影响了殡仪馆冷藏柜的正常需求。后经宁波市政法委牵头,联合公安、民政等部门对其中存放时间很长,多年都无人认领的19具无主遗体,按照“谁送存、谁负责”的原则进行了火化处理,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殡仪馆的压力,但吴钢担心的是,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几年后这个数量又会逐渐攀升。
而且,对一个生命个体来说,从无主遗体到无主骨灰盒,还远不是圆满的结局。
在市殡仪馆骨灰存放室的一隅,100多盒无主骨灰盒整齐地排放着。骨灰盒卡片上的信息,只有性别和火化日期是准确的,其他信息几乎都是模糊的,甚至是“虚构”的,如“无名39号”这样的标注,为的只是殡仪馆工作人员便于区分而已。
可是“无名39号”到底是谁呢?他或者她是哪里人?生前长什么样?有没有亲人?有没有孩子?喜欢过什么?因何而亡?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最想见的人是谁……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无名39号”的人生轨迹是一个语焉不详的“谜”。
管理人员说,再卑微再默默无闻的生命,也值得被尊重。“就算人世间来去匆匆走一回,总得有人记得他吧,不该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连名字都没有的盒子啊!”
“每个生命,都应该有一个合法而体面的告别”
1997年出台的《殡葬管理条例》中涉及遗体处理的只有第十三条,即运输遗体必须进行必要的技术处理,确保卫生,防止污染环境;火化遗体必须凭公安机关或者卫生行政部门规定的医疗机构出具的死亡证明。
条例出台的时候,无主遗体的问题并不严重。随后近20年,宁波和许多城市一样,吸纳了越来越多的外来人员,这给寻找死者家属的工作带来了很多难度。虽然一些媒体会刊登认尸公告,但是效果并不好,而这些消息,也不太容易在网络上广泛传播。
找不到怎么办?找到了没人来处理,又怎么办?这些问题都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
目前,火化无主尸体必须凭公安部门出具的相关证明、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否则殡仪馆无权操作。但在实际操作中,如果处理不当,一旦有死者家属前来认领遗体就会发生法律纠纷,相关部门面临着承担法律责任和经济赔偿的压力。因此,医院、民政和公安等部门都有各自的顾虑,导致无主遗体的处理错综复杂,这就造成了尸体长期停放殡仪馆的结果。
对于有家属拒绝认领的尸体的处理,则更为棘手———即使证明开齐,在没有家属签字同意的情况下,也不能火化。
所以“阿华”们就只好一年年地等着。
这不是宁波一个城市所面临的问题,事实上,城市越大,殡仪馆所面临的无主遗体压力也越大。记者了解到,像广州、昆明等城市,已经出台了相关法规,为无主遗体设立了公告认尸期限和保存期限,如果过了期限仍无人认领,殡仪馆可以按规定处理。
此外,还有一些地方将无主遗体所穿的衣物剪角,与火化的骨灰放在同一个骨灰盒里,保留标准的纪念物。另外,有的地方则是保留DNA样本。
市殡仪馆希望,送存的单位和部门能够负责到底,而不是一送了之。
“无主尸的长期存放造成了很大的浪费,要在尊重人性的基础上完善制度。”吴钢说。
至于那些无主骨灰盒,吴钢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建议政府出面,选一个无名人士骨灰公墓,将其集中安放。如果有一天亲属找上门,至少还有一个祭拜的地方,这也是尊重生命的人性化之举。此外,市里的海葬工作已进入常态化,骨灰撒海这一文明、节地、环保的生态安葬方式,已得到了社会的认可和接受,无名人士的骨灰盒如果能纳入进来,也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处理模式。
“每个生命,都应该有一个合法而体面的告别”。
编辑: 陈晓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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