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的脊柱侧弯已达32度(左)，每天都戴着这个像紧箍咒一样的矫正器(右)。
14岁女孩小玲(化名)在学校体检“脊柱正常”，半个月后母亲偶然发现她背部一高一低，到上海新华医院检查，显示脊柱侧弯已达32度。医生说这样发展下去，将严重影响到心肺功能，可能累及脊髓并造成瘫痪，除非做手术，花20多万元打钢钉矫正脊柱。
这对于家住宁海的李成业(化名)一家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们特别不解：上海医生诊断说，小玲脊柱侧弯发病都有好几年了，但为什么女儿半个月前的学校体检记录上写着“脊柱正常”？这又不是疑难杂症，学校体检咋就查不出来？
记者前往宁海调查此事时发现，除了小玲，还有正在就读的学生因发现过晚，脊柱侧弯严重而进行了手术。
晴天霹雳
14岁少女脊柱侧弯32度，必须日夜穿戴矫正器
站在记者面前的小玲，正在宁海县桃源中学读初二。乍一看，小玲的身材和别的女孩没啥区别。直到李成业掀起她的衣服，记者才看到她的身上穿着厚厚的“盔甲”。摘下这个医院量身定制、用于矫正脊柱的“盔甲”，记者看到小玲背部一高一低，这个盔甲把她的背部、腰部勒出了一圈圈红印，有的地方还磨破了皮。
记者问她疼不疼，女孩眼角泛起了泪花，边揉腰边点头，说：“疼，像紧箍咒一样……”
李成业告诉记者，这个“盔甲”是采用3D打印技术按照孩子身材量身定制的，又硬又紧，腰不能弯，连蹲下去系鞋带都很困难。孩子持续穿戴已经三个多月了，除了洗澡时取下来之外，天天都这么穿着。
小玲的病是2018年10月5日发现的。
那天晚上，小玲洗澡时，小玲妈妈无意中发现小玲背部一高一低。她之前恰巧在手机上看到一个有关脊柱侧弯的新闻，联想到孩子的情况，心里一紧，第二天一早就和李成业带着女儿赶往宁海县第一医院骨科检查。医生说孩子是脊柱侧弯，比较严重，但本地医疗条件有限，建议他们去上海检查治疗。
几经周折，2018年10月8日上午，他们赶到上海交大医学院附属新华医院，找到沪上知名骨科专家蒋雷生主任。蒋医生通过检查诊断，发现小玲是胸腰椎侧弯，颈椎生理曲度变直，判定小玲属于青少年特发性脊柱侧弯，侧弯度数32度。
据蒋医生介绍，脊柱侧弯病人中，以青少年特发性脊柱侧弯居多，大约占到80%。20度以下属于轻度侧弯，侧弯在20度至40度之间的患者，必须日夜穿戴矫正器进行治疗，超过40度，就必须做手术，手术费用在25万元左右。否则将来会影响心肺功能，对女孩怀孕生产都有影响，严重者还会造成瘫痪。
医生的话让夫妻俩的心沉入了谷底。一想到孩子如果做手术，脊柱将打进永久性的钢钉固定，术后不能提重物，不能弯腰，不能剧烈运动，学习、生活和工作将受到极大限制，他们心里就发怵。
思来想去，夫妻俩还是决定采取保守疗法，花了13000元给孩子定做矫正器先进行治疗。
追根溯源
学校两次体检结果都显示“脊柱正常”，为何如此？
李成业告诉记者，在上海新华医院，他碰到许多上海家长带着孩子来检查脊柱侧弯，但大多数孩子度数不高，都是轻度的，可以通过康复训练恢复。大家一交流，李成业才知道，他们都是从学校体检中发现异常，才到医院复查的。
听大家这么一说，李成业才想起，女儿学校好像2018年9月底组织过体检。在李成业的印象中，学校体检就是查查视力、身高、体重等，怎么会去查脊柱？
可是医生告诉他，脊柱检查是国家规定的体检项目。像小玲这样的特发性脊柱侧弯起码发病两三年了，学校的初检应该可以筛查出来。
医生的提醒让李成业疑窦丛生。
回到宁海的第二天，夫妻俩便去学校查询体检档案。学校老师告诉他们，体检档案不在学校，存放在负责学校体检的宁海县第二医院。
接着，他们又来到宁海县第二医院，以上海的医院需要看体检档案为由，找到了女儿的体检档案。
在这份体检表上，记者看到，小玲2017年9月进入桃源中学就读后，做过两次体检，一次是2017年11月，一次是2018年9月21日。
体检包括形体机能、内科、眼科、口腔科、耳鼻咽喉科、外科等6个大项25个小项，“脊柱”一项赫然在列。但是，这两次体检结果都显示，小玲“脊柱正常”。
看到这样的体检表，李成业认为，自己作为家长，没有及早发现孩子的病情，确实有责任，但专业的医生在体检时都没有排查出孩子如此严重的脊柱侧弯，难道没有责任？
严勇杰绘
部门回复
“靠物理检测发现脊柱侧弯有难度”但承认“院方体检中确实出现漏诊”
李成业夫妻随即来到相关主管部门反映情况。
在宁海县教育局，接待他们的基教科工作人员告诉他，这是体检医院的事，和教育局没关系，让他们直接找医院。
接着，他们又找到当时的卫计局(即目前的卫生健康局)，工作人员也让他们找负责体检的医院。
最后，他们又回到宁海县第二医院。接待他们的王姓工作人员称，这的确是他们的问题，他要向医院领导反映情况，看看如何协商处理。
然而，一周多过去，医院没有任何回复。
李成业再次来到第二医院，找到这位王姓工作人员，对方的态度却有了明显变化，直接让他们走法律程序。
无奈，李成业只好去找医院领导理论。谁知，电话里王姓院长称这不是他们医院的直接责任，可以去打官司起诉。
院长的态度让李成业感到求助无门。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他陆续在网上发帖反映此事，引发不少网友关注。接着，他又通过浙江省统一政务咨询投诉举报平台进行投诉。
事情开始有了转机。
2019年1月18日，宁海县教育局就此进行回复，称学校领导第一时间查阅了体检记录表，发现医生对该学生所填的脊柱检查记录是“正常”。学校立即将该学生的体检情况反映到宁海县第二医院，医院认识到了没检查出脊柱弯曲这个现象，并表示医院今后将加强体检组织的安排，避免类似情况的发生。学校方面则要求该生班主任及任课老师在学习和生活上尽最大努力对小玲予以关心和帮助，保护好学生。
就在宁海县教育局回复后的第三天，1月21日，宁海县第二医院通过桃源中学领导联系上了李成业。当天下午，三方在桃源中学会议室进行协商。
参加协商的宁海县第二医院一位洪姓副院长在会谈时，代表院方向李成业一家表示了歉意。随后，双方就此事向县医疗纠纷理赔处理中心报案，就申请理赔相关医疗费用等方面达成了一致意见。
1月23日，宁海县卫生健康局也给李成业作了回复。
记者看到，在这份回复函中，针对李成业提出的学校体检为什么没检查出脊柱侧弯作出了解释，函中称：“明确诊断需要依靠病史、症状体征和必要的影像学检查，单纯腰椎侧弯物理检测发现有一定难度，常常是由家长或老师无意中发现。”
不过，对于小玲的情况，函中承认“(宁海县第二医院)院方在对小玲的体检中确实出现了漏诊的情况”，并承诺院方将积极协助李成业向县医疗纠纷理赔处理中心报案申请理赔，尽可能为小玲的康复提供帮助和方便。
余波未了
尚有学生因发现过晚不得不手术
然而，记者在宁海调查此事时，发现与小玲同样遭遇的女孩还不只一个。
在宁海桃源中学，和小玲同年级的女生小羽(化名)，脊柱侧弯45度，2018年8月1日在上海长海医院做了手术。脊柱上打了18颗钢钉，花了25万元。
在宁海跃龙中学，也有一名初二的女生小丽(化名)，脊柱侧弯达到55度，2018年6月16日在长海医院做了手术。脊柱上打了21颗钢钉，花了30多万元。
小羽、小丽的母亲告诉记者，他们的女儿手术后，腰两边会经常发生刺痛，阴雨天气会疼，上课、写作业坐久了腰也会酸疼，甚至弯腰系鞋带也要由父母代劳。重的东西不能拿，书包也不能背，每天都是父母到教室门口接送孩子。体育课不能上，不能参加剧烈运动，只能参加游泳、慢跑等恢复性训练。
最让两个妈妈难过的是，两个孩子手术后，都会时不时地从镜子里照照手术后背部留下的疤痕，“哪个女孩不爱美呀，接下来还要考虑给她们做疤痕修复术，给她们生活下去的信心……”
发稿前夕，记者获悉：1月28日，穿戴矫正“盔甲”3个月的小玲到上海新华医院复查后，显示目前脊柱侧弯是31.1度，基本和三个月前持平，没有继续恶化。医生除了让她继续穿戴“盔甲”外，还给她拟定了一系列的康复训练方案。
回到宁海后，李成业向宁海第二医院咨询了相关康复训练事宜。第二医院积极配合，让小玲去他们医院的康复中心做康复训练。寒假期间，小玲去了五六次，现在每天晚上都在做康复操，正在积极康复中。
新闻纵深
脊柱侧弯真的很难查出来？学生体检不能“走过场”
据专家介绍，目前，我国约有500多万青少年脊柱侧弯患者，广东、上海都曾在中小学生中做过筛查，发病率高达5.4%。它已成为继近视眼、心理健康之后，威胁青少年健康成长的第三大问题。
那么，脊柱侧弯是不是不容易检查出来？
记者联系了上海新华医院康复医疗科和宁波市第一医院的骨科专家进行咨询。他们明确告诉记者，有经验的骨科医生一般通过手触就可以进行初步判断，要明确脊柱侧弯的准确度数则需要依靠全脊柱的X光片检查。
新华医院的医生告诉记者，在上海校园体检里，20度以下的脊柱侧弯基本都能筛查出来，很多孩子通过保守治疗就可以康复，免受手术带来的终身痛苦。
医生提醒，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医院找专业的骨科医生检查，早发现，早预防，早治疗。
在采访中，记者发现，由于认知不足，无论是相关医院、学校，还是各个家庭，对脊柱侧弯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体检表上的“脊柱”检查形同虚设，家长也不关注。据记者了解，目前上海、广州、深圳、天津、西安、杭州等地都开展了面对当地中小学生的脊柱侧弯筛查，有的是医疗和教育部门联手筛查和进行相关健康知识的宣教，有的是公益基金支持的爱心活动。我们对此进行深度调查旨在引起大家的关注和重视。
宁波晚报调查组
图片由学生家长提供
快评
脊柱侧弯漏诊：专业精神缺失惹的祸
如果说，有家长因为缺乏医学知识，没有及早发现孩子脊柱侧弯情有可原的话，那么，体检医院和医生对这一在中小学生中发病率高达5.4%的问题掉以轻心，导致不止一个学生被漏诊，则在较大程度上是专业精神缺失结出的恶果。
专业精神，是指在专业技能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种对本职工作热爱和投入的品质。专业精神意味着：对业务精益求精、不断学习与创新、执著地追求服务对象的满意度等。试想，如果一家医院有这样的氛围、一名体检医生有这样的专业精神，出现学生脊柱侧弯漏诊的概率就会小得多。外行人也能想象，数千名体检学生中没有发现一例脊柱侧弯，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漏诊；二是发病率被严重高估。无论哪种情况，都该引起医院、体检医生和教育等部门的高度关注，并采取相应的复查、上报等措施。
可就算是在一些医院，还有银行、学校甚至研究机构等专业性很强的单位之中，本该被优先倡导的专业精神，却往往受到经营、绩效甚至人际关系等因素的干扰。一家单位、一个专业人员，如果其他问题“想得多”，专业精神就会或多或少受到削弱，漏诊、差错甚至事故等问题，就会隔三差五地冒出来。这是被不少事实证明了的。
当然，对于脊柱侧弯漏诊现象，教育等部门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作为学生体检的组织者，如果多一点专业精神，就会事先对医院和医生多一份嘱托，事中对体检过程和结果多一份质疑，事后对家长的诉求多一份关注。这种走心式的关怀与监督，对于减少或避免漏诊等事故的发生，应该不无正面作用。胡晓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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