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宁波网记者 黄合 余建文 通讯员 张芳芳 视频 刘哲
象山石浦，空气中飘散着来自大海的鱼腥味。成百上千艘渔船，齐刷刷地停靠在码头边，旌旗飘扬，骄傲地宣告着其作为全国六大中心渔港的尊严。
全国“最美公务员”、象山县海洋与渔业执法队一级主任科员孙成方坐在码头的石墩上，背后是飘着五星红旗的中国渔政33205船。四十年时间，一万多个日日夜夜，他守着这片海，也守在千千万万渔民的身边。
一如海边的礁石。无论风水浪大，脚下的位置，就是要守住的使命，一步也绝不退却。
海
黄褐色，淡蓝，宝蓝，深蓝——随着两边海水的蓝越来越深，孙成方知道，距离陆地的距离已越来越远。
他的身体最先作出反应。恶心、作呕，轮番上阵。好在他久经沙场，空着肚子，只喝了几口水垫着。
作为一个生在海边的人，怎么会晕船呢？孙成方眯起眼，摇摇头自嘲着。他记起了18岁第一次出海时，自己也是被大海折磨得“趴”下了。还是队里的老师傅宽慰他，说是以后会慢慢适应的。
一晃，40年过去了，晕船的老毛病还在，但他已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师傅。对着新上船的“90后”小年轻，他一遍一遍地耐心纾解：出远门，记得少吃点，特别是少吃甜食。
大海，从来不是风平浪静的。哪怕是执法队里最大体型的33205船，在辽阔无垠的大海里，也只是一叶小小的扁舟。
属于孙成方的空间，则更小。一间不足5平方米的房间，包含了卧房、更衣、书房等诸多功能，利用折叠扣板，“挤”出更多空间。即使这样，在床上躺着也必须蜷着身子，压根无法翻身。
“现在的条件已经好多了。以前那才叫真的艰苦，真的难熬。”孙成方说，哪怕到了本世纪初，船上的信号也很差，就连电视也没法看。漂泊、枯燥、孤独、危险，似乎都在四周潜伏着，伺机而动。
飘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最让人容易滋生无力感，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不过，孙成方是那个心里有底的人。兢兢业业地轮班掌舵、登记航海日志、开导年轻同志，带头开船掌舵、带头执法检查、带头抢险救灾……虽说不爱讲话也不爱玩笑，这份内敛沉默，却让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倍感安心。
这个好奇“为什么铁做的东西能浮在水上”的少年，终于在日子叠着日子的年复一年中，长成了见惯风浪、劈波斩浪的中年人，并凭借自己的勤勉和好学，一路从炊事员、水手，成长为船上的二副、大副。
晚上能见度低，缺乏雷达指引，他依旧可以在大海之中找到精确方位，稳稳地将船靠过去；遇上8、9级的大风，近4米高的风浪，执法艇被托起近乎垂直，他依旧面不改色指挥自若；甚至在禁渔期期间，偷捕人员拿着棍棒玻璃瓶暴力袭击，他身着制服，依旧临危不惧……
“在船上的时候，想着这么大的浪，真的受不了，干脆别干了。不过，等到回到岸上，自己就把这个念头给忘记了。哎呀，怪就怪记性不好。”孙成方轻轻抠了抠脑门，憨憨地笑了。
灯
蓝红色交替的警灯闪烁，撕开了整个海面上看似吞噬一切的黑暗。
孙成方知道，在这种时刻，哪怕只是这一道光，也足以点燃渔民心中的希望。因为，在来电求助的那头，可能是一条条正在倒计时的鲜活生命。
靠海吃海，各种各样鲜美的海货，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也养活了世世代代的出海人。光象山石浦，就有上千艘渔船，数万渔业人口，出海两个字背后，满载着渔民们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和向往。
不过，波诡云谲的海洋，远比想象中更加充满风险。
风急浪高，行船颠簸，一些作业工具不慎掉下，砸伤渔民；渔船开到半路，突然遇到故障，在中途抛了锚或者着了火；海上行驶注意力不够集中，和其他船只发生刮擦，甚至撞沉……
“接到指挥中心的求助通知后，无论什么时间段，20分钟到码头，30分钟出港，这是我们定下的硬规矩。”孙成方说。
整个胳臂被切下来的，脑浆顺着伤口往外流的，刀叉插到肚子上的……各种各样的伤病，孙成方几乎都碰上过。去年10月，就连一直运气不错的船老大孟文杰，也遇上了意外。
晚上9点多，不知哪里着火，不一会儿，整个渔船红通通的一片，原本寒意阵阵的空气一下子被烧得滚烫。
孟文杰赶紧带上其他人逃到旁边另一艘船上，并在10点多报了警。火苗乘着8级大风，越窜越高，而大家的神经也是越绷越紧，焦躁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凌晨2、3点，在同样被黑暗笼罩的海岸线，人群中不知谁先看到了那盏红蓝闪烁的灯，人群里发出了一阵欢呼：“来了来了，那是我们渔民的好兄弟！”
乘风破浪，水花飞溅，孙成方驾驶着中国渔政33205船，一路高速驶来。他们拿着水枪进行远程喷射，初步控制了火势。在回程途中，他们又5、6次停下来，对复燃的渔船进行灭火处置。等到他们回到码头，已是当天晚上的11点。
从漆黑一片，天蒙蒙亮，再到夕阳西下，重返黑暗。执法船上的生活，似乎天天都在昼夜交替之中，日子赶着日子，时间追着时间。
据不完全统计，担任大副至今，孙成方平均每天开船十几个小时，救助拖带遇险渔船615艘，救起遇险渔民481人，挽回经济损失超3800万元。
“一个人没了，一个家庭就垮了。要知道，这些能够出海打渔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救助了一个人，就是挽救了一个家庭。”孙成方说。
风浪中疾驰，危险中逆行，只为万家灯火，只为守护平安。
岸
降下速度，调转方向，抛下缆绳。一套熟练的基本操作后，中国渔政33205船顺利靠岸。
“我上去了。”孙成方迅速编辑了条简讯，通过微信发给了老婆东亚芳。
和“闷葫芦”孙成方不同，东亚芳是个性格开朗、心直口快的石浦女人。得知丈夫作为全省唯一代表、获得全国性的荣誉，她盯着丈夫仔细打量，实在很难把荣誉和眼前这个个子中等、沉默寡言的普通男人联系在一起。
成婚29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都是东亚芳一个人办。儿子出生以后，生病、求学，家长会、儿童节，作为父亲的孙成方一次都没有陪伴。至今，家里的相册里，一家三口的合影，只有儿子7岁时的那一张。
逢年过节，喜欢热闹的东亚芳希望出门走走，但孙成方每次都以工作来推辞。为了确保紧急情况随叫随到，哪怕是每年渔政船例行保养的那个月，孙成方都不愿离家去30公里外的县城走亲访友。
“请假真的请不出来”“休息时间也不能离开石浦”“万一单位有事”……在海上纵横千里的孙成方，上了岸后却选择了“寸步难移”，至今就连动车都没坐过，更别说谈陪家人去四处走走逛逛。
更让家里人揪心牵挂的，其实是他的身体。
1964年出生的孙成方，再过两年多就要退休了。常年长时间开船带来的腰椎间盘突出问题，已经困扰他十多年时间，严重的时候几乎无法站立。实在熬不住，坐上黄包车去做推拿，哪知道车子一动，就痛得快掉下泪来。
“他的伤痛，都不跟人说的。自己去医院默默打点滴，队里召唤，就拔了点滴立马去码头。半夜来电，整个人一下子跳起来，毕竟年纪大了，血脂也高，希望他动作慢一点。作为家人，什么都不求，就希望他平平安安。”东亚芳说。
其实，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上岸”的机会。上岸执勤，意味着不再需要在风里浪里颠簸，不再需要不分昼夜地冲锋在前。
但孙成方觉得，船上更需要他。积累了这么多年的经验，如果少了他这个掌舵人，其他船上的兄弟就要承担更多，工作量更大，干得更辛苦。重情义的他，就这么忍一忍，再熬一熬，继续做着执法船上的“定海针”。
另一个让他恋恋不舍的，是那些渔民兄弟。
孙成方说，等到真正退休那天，自己最想念的，或许是返航时码头上停着的救护车。一想到鲜活的生命，可以得到及时的救治，可以为伤者的家庭带去慰藉，他就觉得自己的工作充满了意义和价值。
世间千般苦，最暖是人心。
无论船开得多远，情感的根，永远都紧紧系在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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