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网编前语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入编有不少涉及宁波的作品,有些是宁波籍或曾活动于宁波地区的画家作品,还有一些经由宁波海港出口,见证了古代中国出口贸易和海上丝路文化交流的繁华。
本栏目将结合正在宁波美术馆举行的“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成果展·宁波特展”及“大系”入编的相关画作,为您介绍一个用艺术方式打开的宁波。
中国宁波网记者顾嘉懿
“二十里松行欲尽,青山捧出梵王宫。”北宋庆历年,王安石治鄞县。处理政务之余,他也周游山水,与禅林结缘。
这句诗,是他在天童道上所吟,反映出早在宋代,天童寺前便有松林夹道,青山深处,得见梵宫。
天童松径旧影。
时间倏忽300年,天童道上行来一位画家,名叫王蒙。他是赵孟頫的外孙,“元四家”之一,外祖母管道升、舅父赵雍都是元代画家。
作为山水一脉的集大成者,王蒙应天童僧人所请,作《太白山图》。长卷起处,林木青红,溪田尽处,梵宫玲珑,与王安石的诗意正相匹配。
《太白山图》画心。
这是中国古代描绘宁波自然风光的山水画中,最著名、最重要的一件作品,将笔触直接对准太白群峰。无论是内容精彩程度上,还是画家本身名气,都达到了“顶配”。
《太白山图》原件现藏辽宁省博物馆。“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元画全集》将其全卷收入,宁波特展也作重点推荐。
二十里路青松引
去除头尾,《太白山图》画心部分长240.6厘米,纵28.3厘米,是一张标准长卷。
此图实景特征明确,描绘的是天童秋景。依序来看,卷首有远山归舟,近处茅屋数间,临溪而建,似有村落。有人在屋中对谈,也有独自休憩的,道路中央有行人担柴走过。
起首部分。
过牌坊后,为上山香道,青松夹径,一路蜿蜒。近景部分依然是连续的溪水。王安石《天童山溪上》诗云:“溪水清涟树老苍,行穿溪树踏春阳。溪深树密无人处,唯有幽花渡水香。”除了一咏春色,一写秋景,诗作中溪山深秀的感觉,与《太白山图》给人的印象类似。
有纵横的流水,便有跨溪的小桥。细细数来,《太白山图》近景共出现四座桥,样式各不相同。
第一座桥型微拱,两侧有栏杆,上有戴帽者骑驴走过;第二座桥和第三座桥没有栏杆,但跨度和孔数不一样,富于变化;第四座桥是石拱桥,下方水流湍急,桥上有挑担者与两位行脚僧相遇,似在打招呼。
《太白山图》里的桥。
此外,松林道上还有多组行人。有松下牵驴者,有路旁席地而坐的歇脚僧人,有策杖前行的信女,也有互相拱手、疑似问路的行客。画意轻松闲远,有超然物外之感,如在出世入世之间。
道上的人。
与松林香道、清溪水脉平行展开的,还有画面上方的远景群山。山峰连绵起伏,近处山体皴法丰富,点苔较多,远山则用花青没骨染成,层次丰富。山林掩映下,有房屋数间,错落其中,还夹杂田畴与水景,田间有农人耕牛,非常写实。
远山与田中耕牛。
接近尾段,构图又有变化,从全景变成了中景。群峰凸起撑满画幅,松林中出现一队完整的人马,似为官员模样,即将行至万工池边。
卷末描绘寺院时,画家采用俯瞰视角,点出了天童寺坐落在山坳中的地理位置。楼阁层叠、红漆大柱,气势恢宏。
此卷设色丰富但清雅不俗,描绘山体的线条在披麻皴、卷云皴基础上,发展出解索皴、牛毛皴等王蒙标志性皴法面貌。用笔繁复细密的同时也有洒脱的部分,在画幅上留下了一定“呼吸”的空间,而不像其后期作品那样密不透风。
保存寺院形制的重要资料
明万历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587年,天童寺发生了一次历史上影响最大的水灾,寺院所有建筑全被大水冲垮,础砾无存,直到40多年后,才完成重建。
今人想要从图像上了解天童寺被水毁前的形制,有且仅有两份资料,一份即王蒙《太白山图》,另一份是保存在日本的、仅有指示作用的《五山十刹图》。
著名古建筑学家傅熹年先生曾经根据《太白山图》作了一幅南宋天童寺复原图。寺院由三个逐层抬升的平台组成,左、中、右三路。山门为重檐歇山顶两层楼,七开间。大殿单层,亦为重檐歇山顶,左右斜廊如翼,向两侧递降,各接上坡行廊。在该院落中,左右各有钟鼓楼。
从王蒙画笔来看,被重点表现的是山门,即朝元阁。为什么?其中也是有原因的。
《太白山图》卷尾共七段题跋,皆为明人所写。题跋中,不止一次提到了一位名叫左菴的僧人。
其中第一段题跋者是明初名僧宗泐,他作诗曰:“左菴昔年此说法,山谷荅响撞钜钟。只今九重城里住,梦魂夜夜鄞江东。钱唐有客曰王蒙,为君写此千万松”。也就是说,王蒙是受左菴禅师的邀请,为天童作此图。
宗泐题跋。
那么左菴是谁?《天童寺志》记载:“师讳元良字原明,号左菴,宁海周氏子,初住台之瑞岩,至正十八年(1358),行宣政院奏师道行被旨,住天童重建朝元阁,范万铜佛其上……”
很多问题都得到了解释。王蒙受左菴禅师邀请,必然要适当地“赞美”一下其任上最大的功绩——重建朝元阁。寺志载,朝元阁建成后,“屋中为七间,两偏四间,左鸿钟,右轮藏,下为三间,以通出入”,与王蒙画中所现大体一致。
因画卷本身不含年款,这些信息也有助于判断此图的作画时间。据载,左菴禅师在1365年退隐,可知王蒙应邀作画应在朝元阁落成的1359年至1365年之间,大约处于王蒙创作的中期。
差一点失落的遗珍
《太白山图》作为传世名作,可以说流传有序。
此图完成后,最初由天童寺僧保存。明初,王蒙受胡惟庸案牵连下狱,于1385年冤死狱中。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说,天童寺僧为避祸,曾将图后的王蒙钤印割去,直到风波平息才将印章补接回去。这个故事真伪已不可知。
根据卷尾题跋看,此图先经南京的三位高僧宗泐、守仁、清濬题跋,后有徐仁初、姚广孝、谢时臣、项元汴题跋。
阅读内容可知,至少在姚广孝时,此图仍属天童寺所藏。大约在明朝中期,此图离开天童,被人带到杭州,成为吴门画家沈周的收藏。明嘉靖年间,此图又被无锡富商安国买到,后入江南藏家项元汴之手。
清康乾年间,《太白山图》相继为梁清标、安岐所有,后流入清宫,成为乾隆案上珍玩。乾隆不出意外地在图上盖了很多章,并写了一首长诗题在卷上,引首“松岫香台”四字也是他的手笔。
乾隆题字引首。
至清末,《太白山图》被溥仪携出皇宫,流落东北。1948年3月,国民党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郑洞国从古董商处收购了一些从“小白楼”散佚的书画,其中就有这幅《太白山图》。
根据杨仁恺在《国宝沉浮录》中的回忆,郑洞国当年收购的宋元珍品至少有二三十件。1948年10月,郑洞国被困长春,城内国民党兵给养不足,军心涣散,郑洞国最终率部队起义,并将几件国宝级书画全部上交。然而当时辽沈战役正酣,这些书画夹在作战图和档案资料里,被锁在一栋破旧楼房,一放就是十年。
新中国成立后,这卷历经沧桑的《太白山图》终于重见天日。1954年,《太白山图》被送交东北博物馆(即今辽宁省博物馆)典藏,最终成为今天辽博一级馆藏文物。
2018年《太白山图》真迹在辽宁省博物馆展出。
新闻多一点
《太白山图》的若干“仿品”
王蒙《太白山图》作为画史上的一张名作,曾多次被临仿。
“大系”宁波特展中展出了一张杜琼的《临王蒙太白山图》打样稿。杜琼,明人,是沈周乃至沈周父辈的老师,然其画名一直为沈周所掩。
杜琼《临王蒙太白山图》现藏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根据杜琼自跋,此图灵感来源于王蒙《太白山图》,但从画面看,跟《太白山图》没有什么关系,更多是在笔法方面融汇王蒙与黄公望的笔意,作江南书斋山水。
杜琼《临王蒙太白山图》局部。现藏克利夫兰美术馆。
据中国美术学院的卢雨晴、胥瑾研究,此图跋文存疑。杜琼之结字笔画生硬,结构松散,后续吴宽、周鼎二跋内容亦有拼配之嫌,原图或与杜琼以及《太白山图》没有任何关系。
右一为杜琼伪跋,左为杜琼真迹。出自《杜琼<临王蒙太白山图>考》。
除此,北京故宫博物院亦藏明吴麟《临王蒙太白山图》一卷,纸本设色,卷尾有沈周、王世贞跋。此卷也是清宫散佚书画,先拨交东北博物馆,后调入故宫。
据辽宁省博物馆张锋研究,此图上的沈周笔迹线条欠佳,字形与真迹有别,亦为伪跋;画面内容从笔法、设色、构图各方面而言,也与王蒙的《太白山图》关系不大。
明吴麟《临王蒙太白山图》(局部)。
张锋认为,“吴麟本《太白山图》是晚明‘变形主义’盛行时的山水画面貌”,两者不存在临摹关系。这张图更可能是作伪者用一幅无款的晚明山水画,或是将原来的款裁掉,与伪沈周、王世贞的题跋配在一起,以提高身价。
那么真实中,王蒙《太白山图》有没有被临仿过?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沈周《石田先生集》中有《题吴瑞卿临王叔明太白山图》一诗。沈周说到,王蒙《太白山图》真迹曾在他家收藏三十年,从不轻易示人,吴瑞卿(即其门生吴麟)曾临摹这张作品超过三个月,摹画精良。
也就是说,历史上确实曾有一张吴麟《临王蒙太白山图》,只是后来散佚了。好事者将一幅伪作当成吴麟之作(后来甚至还有人将其挪入沈周名下),可以看成书画史上作伪的一桩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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