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红妆 从草根走出来的“中华文化人物”

　　收藏家、民俗研究者。宁波宁海十里红妆博物馆馆长。

　　宁海十里红妆博物馆一开馆就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参观。

　　何晓道个子不高，略瘦，留着短短的头发，目光却炯炯有神。他的气质有些复杂，让人一眼看不穿，似乎是很普通的草根，因为有着草根接地气的谈吐；似乎是商人，因为自有商人精明强干的举止；似乎是文人，因为有着文人卓而不群的神态。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复杂的气质，有这样强大的内心，才会成为今天的何晓道，也才会有如今的“十里红妆”。

　　记者张落雁文 王鹏摄

　　1、梦恋

　　2012年12月12日，河北廊坊，何晓道从台湾文化名人钱复先生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奖杯。这个奖是“2012年中华文化人物”奖，它是中国首个专门针对全球华人文化领域的人物评选活动，自2009年12月正式启动，已举办了四届。“2012中华文化人物”活动由中华文化促进会、凤凰卫视主办。这一届得奖的人物有：莫言、德德玛、陈鑫伊、郑小瑛等十人，这十个人中，就有何晓道。

　　何晓道之所以能得到这个奖，就如著名作家海岩在颁奖词中描述的：“他的个人收藏，不仅是一种爱好，一种志业，而且显示出一种可贵的文化自觉和博大的胸襟。为传承文化而收藏，这是应当受人尊敬的。”

　　现在还能搜到网络上何晓道领奖时的视频，表情淡定，并没有太多的激动和兴奋。记者问他，为什么？他说：“得了这个奖，不是荣誉，而是一种压力！”

　　那么，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何晓道的人生轨迹———

　　初中毕业开始务农，此外开办过钟表修理部和电机厂，开过食品厂，还摆过地摊，不过，他投入心血最多的，还是古旧家私行。何晓道并不否认，那个时候，收古旧家具，仅仅是为了谋生。可是，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东西仿佛冥冥中自有扯不断的缘分。

　　小时候念书，何晓道最喜欢唐诗宋词，吸引他的并不是遣词造句、平仄押韵，而是诗词背后蕴藏的历史画卷以及传奇故事像打开了一道时空的闸门：李白的诗呈现的是一派盛唐气象；杜甫的却是安史之乱后唐王朝由盛变衰的“史诗”……

　　他对一些老物件有着天生的好奇，哪怕一开始他收的都是些不起眼的老家具。然后，他发现藏着这些家具的老房子，看上去同样那么不起眼，可是一查家谱，这些屋子都竟已有两三百年的历史。“这时我才发现，历史原来就在我的身边。”何晓道说。

　　2、梦别

　　一开始，何晓道收购旧文物只是为了糊口赚钱。后来，他发现自己几乎对每一件收购来的文物，都无法割舍。在他看来，每一样古董都有生命，述说着属于自己的故事。于是，他便开始收藏。不疯魔不成活，这是一种境界，一种极痴迷的境界。

　　“当时，我像得了病一样，手里有1000元就在宁海转，有了5000元，就到宁波转，有10000元了就到省内转。一周不买东西，很难受。可看上了没钱买，更难受。”

　　他最兴奋的时候，莫过于过年前，大伙都开始大扫除，整理出一堆废旧的物品，他一瞧！简直乐开了花，箱、柜、桌、椅、桶、盆、盒，别人不要的，他花五元十元收来，当宝贝一样收藏着。

　　渐渐地，他所有的积蓄都被掏空了。没钱怎么办？那就去上海摆地摊呗！何晓道身上有着浙江人的勤奋和坚韧。

　　20多年前的一天，天刚蒙蒙亮，从宁波轮船码头出发的客船在晨雾中缓缓驶进黄浦江。何晓道随着拥挤的人流把货挑上岸，又挑了几里路，来到福祐路那属于他自己的小摊位前。铺好油布，摆上木雕、瓷器、字画……摆地摊谋生的一天便开始了。

　　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忘记早已溶入血液的爱好———收藏。一有空，他便跑到上海博物馆、友谊商店，去学文物知识。看不懂，就问同行；再不懂，索性自己琢磨……就这样，以摆摊为谋生手段，收了卖，卖了再收，其间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收藏起来。就像是个孩子，固执地把最喜爱的东西悄悄地收在只有自己知道的“百宝盒”内，等到长大成人，回过头来看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却发现里面珍藏的是整个童年最珍贵的回忆。

　　3、梦嫁

　　从谋生到积累，何晓道走了整整20年。20年的时光很长，足以让牙牙学语的孩童长大成人，足以让妙龄女孩的脸庞刻上岁月的沧桑。何晓道的心底也曾不踏实，用20年的时间倾注在自己热爱的收藏上，是不是虚度年华？

　　可是，当他看着其中的1000多件藏品：千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一件件精致工巧的红妆家具，颜色艳丽得如同古代新娘头上的喜帕，又如闺阁小姐出嫁时的那一抹红唇。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场景：

　　笙箫伴着唢呐，声声切切；冲天锣鼓，震耳欲聋。銮驾队、龙鼓队、喜灯队、铳队、红妆队，浩浩荡荡，首尾难顾。一担担、一杠杠朱漆髹金，流光溢彩。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经常从女家一直延伸到夫家，浩浩荡荡，仿佛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这就是旧时浙东宁绍地区大户人家嫁女时的壮观场面，被称作“十里红妆”。“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沉重的使命感，假如我不把这个习俗挖掘出来传承下去，说不定它就彻底消亡了！”何晓道激动地说。

　　是的，这些器具单独分开的时候，只是美丽而普通的物件，可当它们聚集在一起时，竟整理出一个门类，展现出那个年代的风俗习惯、婚嫁传统；排列起来，竟是汉民族的婚俗文化。那流线单纯朴实无华的红橱如同俊朗的宁波男子，而这轻盈流畅的小提桶便如婀娜多姿的宁波女子。它们背后是一个个生动隽永的婚嫁故事。

　　“这个逐渐被世人遗忘的习俗正是它们背后的秘密，而现在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4、梦圆

　　2002年，何晓道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个人创办了“宁海江南民间艺术馆”，2003年又与政府合作创办了“宁海十里红妆博物馆”，填补了我国婚俗文化专题博物馆的空白。在文博、民俗文化研究、民间美术界都引起巨大反响。一个人建起两座博物馆，这耗光了何晓道多年的积蓄，但他并不后悔。

　　“十里红妆”就像是个有着巨大魅力的艺术宝库，一钻进去，就再也无法出来。何晓道先后撰写出《十里红妆———宁绍地区嫁妆家具》、《红妆》、《十里红妆·女儿梦》等合著与专著作品。《十里红妆·女儿梦》被改编成现代舞剧并获全国第十一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的特等奖，而“十里红妆”也被列入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何晓道为代表性传承人。曾经空白的中国红妆理论的研究体系，竟以他一己之力建立了起来。

　　如今，“十里红妆”已成为宁波市文化建设的一大品牌，有电影、歌舞剧、纪录片等相关衍生产品，由政府投资建成的新十里红妆博物馆今年就能开业了。但是对于文化保护，何晓道还是觉得力度不够：“文物和文化保护是艰难的工作，但如果不重新肯定先辈千百年遗留下来的文化，我们将会忘却这些草根文化，这也是人类文明的损失。”

　　何晓道以一个草根的农民身份，却承担起了收藏、保护和传承中华民间文化和风俗的重担，他有点沉重地说：“有时候，真的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也有人不理解地问：“抢救即将消亡的民间文化，那不是政府和专家的事吗，和你有什么关系？”“是啊，可文物在我手中，我不承担，谁承担呢？”何晓道回答。

　　是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倾尽全力去做在许多人眼里有点“傻”的事情时，也许有人肆意取笑，有人冷眼旁观，有人落井下石。可有句话说得好，把这一切在清水里呛呛、血水里泡泡、咸水里滚滚，十年后，你再回头看看，也许你才会明白到底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