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菊玩古可知人

土定瓶

□李立华

《红楼梦》第四十回，有一段贾母带刘姥姥参观大观园的情节。她们在游历大观园景点的同时，还去了宝玉和小姐姑娘们的住所。在此之前两回，贾母曾率众女眷在藕香榭赏花饮酒吃螃蟹。宝玉和众姐妹酒足蟹饱之后，诗兴大发，分题作了12首咏菊诗。从其中的“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等诗句，可见大观园人士之“供菊”雅兴。此番走进他们的居室，则又可以直观他们如何“供菊”了： 

先看探春的“秋爽斋”：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再去宝钗的“蘅芜苑”：（只见）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同是“供菊”，探春用的是“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由此可见探春的审美趣味十分贵族化，典雅绝伦的一囊白菊花，不但与居室内弥漫的书卷气很和谐，与她心气高傲的处世风格、爽朗潇洒的个性以及超然脱俗的文化品位也极为吻合。探春的家具、字画，可以说样样精妙昂贵，这件汝窑花囊简直可以说是无价之宝。作为“五大名窑”之首的汝窑瓷器，因稀而贵，更何况收藏界又有“汝窑少大器”之说。那么，这件“斗大的汝窑花囊”的价值就无法估量了。曹雪芹所处的年代赏古、玩古、藏古之风很流行。曹雪芹从小生长在富贵豪门，过眼的古玩珍异自然不计其数，关于这一点，探春居室中的诸多陈设，便是很好的见证。 

写薛宝钗“供菊”仅仅“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而已———许多人读《红楼梦》，也许没有特别留意过这句话，更没想到拿这个土定瓶去和探春屋里的汝窑花囊相比较。定窑与汝窑虽然同为宋代五大名瓷，但定州所产的定窑有粗细两种，细的为“粉定”，是价格昂贵的珍品；所谓“土定”，是粗的那种，连寻常百姓家都使得起的类型———可见出身于“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富豪之家的宝姑娘，那守拙装愚的功夫是何等了得！与土定瓶、菊花同时出现的又是些什么呢？不过青纱帐幔、朴素的衾褥、两部书、茶奁茶杯———不但朴素而且空洞。凭宝钗的家世、才情和学识，她在家居布置方面的能力，绝对不会低于别人。但当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俗观念要求女子素朴贤良。精于世故的宝钗，自然对世俗“闺范”格外看重，所以她才不会像黛玉与探春那样真实地表现自我，而是顺应世俗要求表演“素朴贤良”，也即所谓“装愚守拙”。只不过，这土定瓶与几枝菊花的搭配，却别有一种野逸之美，倒不失为暴露她内在审美修养的冰山一角。从中亦可见“装愚”相对于“真愚”来说，毕竟还是别有洞天的。 

美国著名作家劳伦斯·桑德斯曾经说过：“要想了解一个人的品德，最好是去看看他的家。”确实，一个人的家居环境，是由很多细节性的元素构成的。这些细微之处，不但可以反映出他的修养爱好，其性格人品也是可以从中观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