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帮忙人”将剩菜先分类再鬯(搡)拢来倒进木桶里。 (周太福 绘)
鬯(搡)羹桶既成,“帮忙人”两人一组挑着去给乡里乡亲分鬯(搡)羹。 (周太福 绘)
阿创从表妹婚宴上带回来的“鬯(搡)羹桶”。 (本人提供)
本网记者沈艳露通讯员陈初蕾
10月31日,本刊三版曾刊登了《白峰熏鱼:老味道交关赞》一文,勾起了很多读者味蕾深处的记忆。有不少读者纷纷致电记者表示,这些凝聚着老一辈人智慧的老底子吃食是北仑人生活变迁的重要见证,值得记录。
其中一位家住新碶世贸世界湾的读者“阿创”当时告诉记者,会在12月的时候推荐记者采写另一种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老底子吃食。近日,记者终于等到了阿创微信发来的两张照片,并注明:“就是这宝贝。”记者一看,吃惊之余很是疑惑:不就是剩菜残羹吗?“你不知道,这东西过去北仑人十有八九都吃过,可现在想寻都寻勿着嘞!”阿创回复道。
为了解密这道老底子吃食,记者展开了采访。
寻名很不易:“鬯(chàng)羹桶”、“搡羹桶”、“杂鬯羹”、“浊落羹”……说的都是它
说来也惭愧,这是记者两年多来头一回,花大力气就为了搞清楚要采访的东西叫什么。“叫法大家都知道,但对应的字怎么写还真难倒我了。”阿创说。
随后,记者请教了本刊编辑部里的一些同事。经过一番推敲,大家一致认为:这道老底子吃食是把多道吃剩的菜肴倒在一起混合而成,因为量大,一般用桶装,所以后两字应该是“羹”和“桶”,且与北仑方言发音也能对得上。至于第一个字,发音与“创”字的北仑方言发音相近,那又是个什么字呢?
近日下午,记者来到今年73岁的古文字方言研究爱好者周太福位于柴桥的家中。“说起‘鬯羹桶’,土生土长的北仑人应该都不陌生。虽然不知道从啥辰光开始这么叫,但就我听到的,至少我爷爷那辈已经这么在叫了,因此这个词的使用时间应该蛮久了,所以我查看了《康熙字典》。结合字音和意思,我觉得‘鬯’这个字的可能性最大。”周太福解释说,“从字典上来看,‘鬯’字最早的含义是古代祭祀用的一种将香草和黑黍混合酿制而成的酒,是个名词,后来可能慢慢演变成动词,取其‘混合’的意思,鬯羹桶就是把好几种下饭倒拢来混合而成的一道新食物,因为是把杂七杂八的下饭菜混拢来所以也叫‘杂鬯羹’。”
记者在采访中还发现,不同地方对这道老底子吃食有不同的叫法。北仑绝大部分地方包括柴桥在内都叫“鬯羹桶”,但白峰郭巨一带则叫它“搡羹桶”。郭巨农村厨师戴小君告诉记者:“我们这里很少听到‘鬯羹桶’这种叫法,都是说‘搡羹桶’,因为是把很多菜搡拢来倒到一起。”
随后记者又查阅了《现代汉语词典》,查到“搡”的意思是“用力推”,用在“搡块”、“搡年糕”的场合挺贴切,而放在这里感觉有些不恰当。“老底子的方言用字可能跟普通话的含义是有较大差别的,但我们老白峰和老郭巨人确实都只说‘搡羹桶’。”白峰镇峰城社区老年协会会长周昌甫向记者证实。
网友“水草”在新碶上班,但家住海曙区,她告诉记者,宁波老三区一带则叫它“浊落羹”。记者查阅资料发现,“浊落羹”作为这一老底子吃食的“正统”名字已经被记录在《宁波方言读本》里,指的就是北仑人所说的“鬯(搡)羹桶”。
探因很感慨:节约生成的美食,是物质匮乏年代普通人家补油水的好东西
“‘分搡羹嘞——分搡羹——’以前普通人家日子过得都很清苦,一年到头粗茶淡饭,搡羹桶是难得的好东西,可以补补油水解解馋,分给四邻八舍和亲眷是很大的礼,所以往往是两个人抬着木桶,一路这样喊着分过去。大家一听这声音,就拿出自家的碗迎出来,分羹人就舀上一瓢;如果这户人家人口多就拿出比碗大的甑,够盛两三瓢。”今年85岁的白峰村民周理国告诉记者。
鬯(搡)羹桶是怎么做的呢?其实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如前所述,核心就一个字:倒。但怎么倒也是有讲究的,不能随随便便的剩菜都倒到一起。“搡羹分肉搡羹和鱼搡羹,也就是猪肉、鸡肉、鸭肉等家禽家畜肉类倒到一起,各种鱼类的倒到一起,这两类不能混合,因为鱼腥味会让肉香味变淡,也影响口感。不过一些蔬菜类的下饭和肉倒在一起就会比混合前的菜和肉单独吃要好吃得多。”周大伯说,通常“菜+肉”这种肉搡羹比鱼搡羹更受人欢迎。
跟肉混合的蔬菜下饭有哪些呢?“基本上蔬菜都可以倒进去,不过我吃过的是把萝卜羹、芋艿羹和肉类并拢来的肉搡羹味道最好。”周昌甫说。“我觉得芹菜、豆芽菜和肉并拢来的肉搡羹顶好吃,芹菜和豆芽菜都比较清口,肉卤油滋滋,混在一起后,芹菜吃起来更香。”阿创说。
为何要把剩菜都倒在一起呢?多位被采访者都很感慨,过去生活艰苦,普通劳动人民只有碰上做红白事体的人家,才能在宴席上多沾点油水。宴席结束后,剩菜很多,不舍得倒掉,就有了鬯(搡)羹桶。但一般喜宴人家的鬯(搡)羹桶才会拿来分,丧事人家基本只留着自己家族里吃吃。过去人结婚多在冬天,一来农闲有时间,二来冬天气温低,吃剩的下饭不会馊气,每次吃前再回锅热一下就好了。
从10岁左右起就开始画画的周太福,比较擅长白描画、油画。为了生动形象地再现当时倒鬯(搡)羹和分鬯(搡)羹的场景,他花了三天时间创作了两幅白描画。
消失很迅速:上世纪80年代以后,北仑人生活条件显著改善,鬯(搡)羹桶这种昔日的宝贝吃食也就过时了
有关鬯(搡)羹桶,记者前前后后采访了近30个人。每个吃过的人都斩钉截铁地告诉记者:“太美味了!”
既然鬯(搡)羹桶如此美味,为何现在却看不到了呢?原来,这种因经济条件有限而生成的民间美食,其消逝的根本原因终究还是经济的发展、生活的进步。
“前几天我表妹结婚,请了乡村厨师在白峰家里办喜酒,我是其中一个帮忙人。最后酒席结束,有几个帮忙人要把一些剩菜倒掉了,我赶紧拦住他们,把洗干净的水桶拿过去,自己做搡羹桶带回家。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吃过一两次,虽然20多年过去了,但那美味一直难以忘怀。”阿创说,自己出生在1981年,印象中,10岁以前还吃到过,但之后一直没吃到了,如今想要吃到就更难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很多人家图省事办喜酒都在酒店了,吃不完的大多不会打包,要打包也是挑几样好菜,如龙虾等,用盒子装起来。”
比起30出头的阿创,周太福、戴小君、周昌甫、周理国这四位老人的经历自然要丰富多。他们回忆了后一致认为,鬯(搡)羹桶逐渐淡出人们视线确实是因为经济发展了,普通人家的生活条件都改善了,时间则是在上世纪80年代以后。“从那时起,改革开放了,经济搞活了,从原来吃不饱的日子渐渐变成吃得饱、吃得好了,要求也就不一样了,鬯羹桶毕竟是剩菜,倒拢来也怪难看的,而且大家都讲究卫生了,觉得这么多人吃剩下的菜不干净。”周太福说。
“以前,要是有人来分‘搡羹桶’别提有多开心了!后来它慢慢变成了猪饲料;现在,农村养猪人也少了,就喂鸡喂狗了,更别说拿去分了。”周理国说。
不过阿创和他的家人仍然钟爱着这道逐渐消逝在北仑人餐桌上的老底子吃食,并将其视为至宝。“那天喜宴结束后,我和我爸装了满满两大铅桶,拿回家煮。凉掉后,再分装到保鲜袋里,现在我家冰箱里还有,我们每顿都要拿出来煮煮吃的。”阿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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