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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死的心,走活的路——抗战时期宁波中学内迁纪事

http://www.cnnb.com.cn  中国宁波网   2015-08-07 09:36:39   稿源: 中国宁波网-东南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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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死的心 走活的路”

胡祖源

七十年前的中考题

那年的入学考试,英语和国文的作文题都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战争中生灵涂炭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胡祖源低下头奋笔疾书。

“我们在湖西宁中附小报到,坐竹筏漂流到奉化江口,再转汽车到溪口,在蒋氏宗祠住了一夜,然后分批坐车到嵊县的长乐镇,最后步行到太平村。”

76年后,胡祖源依然清晰记得,18岁时他去宁中高中部报到时的路线。

时光回到1939年的春天,日军的飞机像一个不时出现的幽灵,盘旋在宁波的上空。4月28日的那次轰炸,摧毁了灵桥旁边最繁华的商业街,大火整整烧了12个小时,仅仅两天后,敌机再次卷土重来……

在进宁中前,出生于余姚丈亭镇胡界村的胡祖源做了几年乡村教师。乱世中,他的人生理想,不过是“蓬门僻巷,教几个小小蒙童”。只是,在一片断壁残垣中,哪里还能放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这时他看到了宁波中学的招生启事,继续读书成为最好的选择。

唯一需要纠结的,是他即将就读的这所宁波最高学府,已不在建校之初由清末军机大臣张之洞题词的老校舍,也不在朱自清任教时留下“渺渺银波翻白日,离离弱草映朱颜”诗句的奉化江畔。新来的校长,准备把它迁往嵊县太平村,一个离宁波150多公里的偏僻山村。

这不是宁波中学第一次迁校,1937年抗战刚爆发的时候,宁波时遭日军骚扰。为了保护孩子,前任校长沈其达,租了两艘船,将学校搬到了距市区20多公里外的鄞县胡家坟。

但这一次,是要迁出宁波。因为这事儿,暑假刚刚即任的校长赵仲苏成为众矢之的。在报名之前,学生们就听到了关于这位赵校长的是是非非。

“他自己就是东阳人,所以急着把学校往老家带呢。”

“为什么不在宁波内迁,这兵荒马乱的,怎么放心他把孩子带走!”

“他哪里是要带走孩子,他要带走的是这所学校。”

“宁波的学校为什么办到外地去?”

所幸,胡祖源的父母倒开明,他们说,读书人肯定有读书人的道理,哪里上学不是上呢?

那年的入学考试,英语和国文的作文题都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战争中生灵涂炭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胡祖源低下头奋笔疾书。

8月的《时事公报》上,刊登着当年宁中录取新生的公告:鄞、嵊两地,1600余人参加考试,录取200多人,高中部仅有的14名公费生中,胡祖源是其中之一。

金榜题名的喜悦和当时的人心惶惶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就在公告的下面,是当时的鄞县县长俞济民号召抗日的广播演讲词:“粉碎敌人诱降阴谋”。市中心几乎空了,满地的残砖碎瓦,没倒的楼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矗立着,很多人逃到了乡下。

山一程,水一程,告别战火中的亲人去求学,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那一年,一起去报到的还有一个叫汤家康的同学。

他们在溪口转车,那里刚刚被日军轰炸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血腥的味道。

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男孩子胆大,进去瞧了瞧———

我心伤悲 莫知我哀

70多年前的开学典礼,多数人记不太清了。只有校长的一句话,至今还被一次次提起。

他说:“存死的心,走活的路。”

当时,下面乌压压1000多人,鸦雀无声。

“听说过‘血肉横飞’吗?我曾在书中见过这一成语,然而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其形其景啊!”半个多世纪后,汤家康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已经成为中国作协辽宁分会会员的他却找不出什么词句来描写这一生中见过的最恐怖场面:满地断肢残腿,块块白肉粘着竹杆,枝头是斑斑鲜血。哪家的丫头,小红褂,羊角辫,粉雕玉琢,可一堆肠子已经流出体外……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看到外面说笑的同学,如梦初醒。脑子里嗡嗡直响,神思恍惚地抬头,看到山顶之上的天空,白云滚滚而过。

这些十七八岁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就在这一瞬间,明白了生死。

从那时起,关于赵校长的质疑和非议,像蛛丝般被轻轻抹去。

这一路,大家都在讲,这位初来乍到的赵校长,为了争取支持,日夜奔走,陈述迁校之必要,他甚至起草了类似保证书的《告家长书》,保证一旦战事结束,定将学校完璧归赵。

也就是他们准备考试的时候,这位赵校长,冒着酷暑,组织工人、农民和师生,齐心协力,肩挑手扛,拉着木船竹筏,将学校的全部卷宗、图书仪器、桌椅、床架等林林总总运到了嵊县太平村。

胡祖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些事,像很多学生一样,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敌机轰炸下的家乡和父母,还有风雨飘摇的国家和乱世中未知的命运。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后来到了学校所在的清风公祠,教室在大厅两旁的堂屋,课桌椅已排得整整齐齐;楼下几位年长的男生,正在为一张笨重的乒乓球桌寻找合适的位置;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一架擦得能照出人影的钢琴已经妥当安放。

正是黄昏,落日熔金,古旧的祠堂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不知哪个窗口,传来了悠扬的小提琴曲。

那颗乱糟糟的心,突然就定了。

开学典礼上,胡祖源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赵校长。

他很高,应该1.80米出头,在一群师生中间显得那么出挑。多年后,一名成了作家的女生这样形容那时刚到不惑之年的赵校长:“风仪慑众,气度恢弘”。

70多年前的开学典礼,多数人记不太清了。只有校长的一句话,至今还被一次次提起。

他说:“存死的心,走活的路。”

当时,下面乌压压1000多人,鸦雀无声。

新年庆祝会遭遇空袭

大家都趴着,一分钟长得像一个世纪。

没有人知道下一秒炸弹会不会落下来,但大家已经反应过来:跑出去让敌人发现目标,那只有死路一条。

太平村其实并不太平。

在很多学生的回忆录里,都提到了1942年元旦,日军的那次突然袭击。

1941年入学的赵宇湘记得,那原本是个喜气洋洋的日子,全校师生在初中部所在的坎流邢氏大祠堂举行新年庆祝会。学生都穿上了统一的校服,赵仲苏在会上作报告,本来按照惯例,会后还会有吕漠野老师的小提琴独奏,陈有文老师的独唱,还有同学们的合唱、相声、戏曲……

但赵校长的话还没说完,远远传来“嗡嗡”的声音,一切戛然而止。

7架日机突然飞到了太平村上空,那么快,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它们几乎已经在头顶上了。

“谁都不准出去!”在孩子们本能地往门外逃跑之前,赵仲苏制止了大家,“就地卧倒!”

几乎同时,赵宇湘已经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震动,敌人的第一颗炸弹已经在旁边落地。

大家都趴着,一分钟长得像一个世纪。

没有人知道下一秒炸弹会不会落下来,但大家已经反应过来:跑出去让敌人发现目标,那只有死路一条。

赵宇湘抬头,发现校长一个人站着,岿然不动,还保持着刚才演讲的姿势,他看着下面的孩子,见有人抬头,瞪了一眼。

赵宇湘赶紧低下头去,心里却想到了一个词:“母鸡护雏”。

也不知过了多久,敌机远去,警报解除,校长宣布散会。

那一次轰炸,教室被毁好几间,附近村民伤亡数十人,火光四起,有人看到了尸体,还有一条炸飞了的腿。一家挨着一家,哭声此起彼伏。

所幸,所有的师生安然无恙。赵仲苏安慰着那些受了惊吓的孩子,同时开始有条不紊安排撤退路线,他规定每个学生准备一袋米、一包盐、一支蜡烛、一盒火柴……

他一遍遍叮嘱学生,别慌,按照事先计划好的路线撤退,相互照顾,万一被敌人冲散,记得按路线找回学校。要镇定,不要怕,老师一直都在。

从那一天起,很多学生把赵仲苏当作精神支柱。

之后的那些年,他们不断地被敌机突袭,一次次连夜撤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里东躲西藏;他们流离失所,眼睁睁地看着学校变成废墟,附近的村庄血流成河;他们战战兢兢地穿过哀鸿遍野的瘟疫区,几次差点与日军的巡逻队狭路相逢……当心中恐惧无以复加的时候,想到赵校长,就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他们相信,他会保护好每一个学生;

他们相信,只要勇敢,只要坚持,自己一定会走出这重重炮火,走到老师们在课堂上描绘的,那个民主富强的未来。

他们满怀信心地等着这一天———千秋耻,终已雪;见仇寇,如烟灭。

编辑: 孙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