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死的心，走活的路——抗战时期宁波中学内迁纪事

赵仲苏校长

肆

顾不了家的校长

那天，赵仲苏顾全了所有师生，唯独自己的夫人徐琴不在身边。

１９４２年元旦，敌机刚过，就在大家松一口气的时候，有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说本部的教室被炸毁了好几间，远远一看，校长的宿舍也炸了一半，门也飞了。

大家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师母呢？”

那天，赵仲苏顾全了所有师生，唯独自己的夫人徐琴不在身边。

炸弹落下的地方就在他们的宿舍旁边，赵仲苏后来派人去问，才知道房子被炸坏，妻子从楼上滚了下来，所幸只是轻伤，但是受到的惊吓不小。

得知妻子无恙后，他忙着安排撤退，甚至都没有回去看一眼，只派了个人去照顾妻子。

外孙女刘晓全后来听母亲赵慧媛说了外公外婆的故事：外婆出生在诸暨，也是当地的名门闺秀，从小读书识字，和郁达夫之妻王映霞是同学，在杭州读师范的时候认识了外公。

他们初逢于西湖上，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江南烟雨里，两人各坐着一叶扁舟，相向而过，赵仲苏看到对面这个穿着紧身蓝旗袍眉目如画的女子，不由点头微笑，说了声，好。

那大概是这个家庭最舒心安逸的辰光：出生东阳巍山一个名门望族的赵仲苏毕业于武昌高等师范英语系，在杭州任教。婚后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好几所学校请他去上课，门口专门有黄包车等着。据说，他当时的月收入２００块大洋，所以赵慧媛小时候，总有穿不完的小洋装和花裙子。

１９３１年，赵仲苏被任命为省立处州中学校长，这所位于浙南偏僻山区的学校就像战乱中的桃花源，他潜心教学，几年功夫，把学生成绩从全省末尾拉到了首位。

安静的日子一直过到了１９３９年，战火烧到浙东，他临危受命，出任宁中校长。

伍

校长的千金

谁都看得出来，他对女儿特别严一点。每天清晨，他总是先把女儿叫起来，然后自己去河畔敲铃，把大家都叫醒，接着挨个儿去学生宿舍查房。

１９４０年，赵校长的独女，亭亭玉立又多才多艺的赵慧媛入学了。

学校里女生本就不多，赵慧媛像她妈妈一样好看，头发乌黑，圆脸，笑起来大眼一弯，她会弹琴，还有一副好嗓子，歌声婉转。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众多的目光。

“她的头发比别人的长一点点，脸像苹果，不，像水蜜桃一样，水灵灵的。”７０多年后，她的同班同学楼思仁这样形容当年心中的“女神”，那时他就坐在她的后面，多数时候，只能看着她纤瘦的背影，齐肩的头发。偶尔，她一扭头，那丝丝缕缕会轻轻拂过他的书本。

他们那么近，又那么远。赵校长治校严格，同学多年，男女生之间几乎不说话———当时的楼思仁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真正有机会和赵慧媛交流，是在４０多年以后。

赵慧媛身边还有一个更优秀的女生，叫做柴毓珩。

柴毓珩聪明，门门功课都出挑，似乎更得赵校长的喜欢，但这并不妨碍两个女孩子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有一回，两人相约去练琴，半路看到了校长。赵慧媛远远地喊了声“爸爸”，赵仲苏沉下脸，“学校里只能喊校长，学生看到校长要鞠躬，你有没有礼数？”

等女儿重新行过礼后，赵仲苏问她们去哪儿，赵慧媛理直气壮地说要去音乐教室练琴。

“不是你的时间，你不应该离开教室。”赵仲苏责备她，扭头看柴毓珩，语气却温和了许多，“你要练琴的话，先去跟老师请假。”

从此，赵慧媛在学校看到父亲总是绕着走。

赵仲苏的严格是出了名的，楼思仁回忆，那会儿学生们叫他“皮鞋校长”，意思是只要听到他的皮鞋声踩着祠堂的木地板咯吱咯吱地靠近，所有学生几乎在同一时间丢下游戏，停止说笑，正襟危坐，埋头苦读。

楼思仁后来知道，全校只有赵校长一个人穿皮鞋，因为他知道学生怕自己，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提醒那些淘气的孩子，别闹得太过了。这样，在树立权威的同时也不至于处罚太多。

谁都看得出来，他对女儿特别严一点。每天清晨，他总是先把女儿叫起来，然后自己去河畔敲铃，把大家都叫醒，接着挨个儿去学生宿舍查房，看谁还赖在被窝里。寒冬腊月，起床需要极大的毅力，校长不一定每间宿舍都走到，楼思仁常常会和同学打赌，赌校长当天会不会来。

“你要是以为，他第一天来过了，第二天就会去别的宿舍，然后赖床，那就惨了，会被他掀被子罚跑的。而且，赵校长怕影响村民休息，早上是脱了鞋上楼的，防不胜防，一抓一个准。哈哈。”

多年后回头看，在战争的恐惧中，炮火的间隙里，这些小淘气小心思是那样美好和珍贵。

赵仲苏要求每个学生全面发展，除了读书外，还要多运动。学生每天晨跑，他自己穿着皮鞋陪着一起跑。除了上课外，他还安排了相声、话剧等很多文娱活动……

这样的教育理念，到现在看都是先进的，但对于他寄予厚望的掌上明珠赵慧媛来说，多少有点压力。

赵慧媛擅长琴棋书画，但父亲要求的数学、游泳、骑马，都不是她的强项。

慢慢地，钢琴就成了柴毓珩的专利，更多的时候，赵慧媛被关在教室里，咬着笔绞尽脑汁地对付那一道道数学题。

什么时候能和柴毓珩一样聪明就好了！这是７０多年前的太平村，少女赵慧媛最大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