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拆线的小林又插上了引流针。
新东方医院的手术记录。
躺在李惠利医院病床上的小伙子小林(化名)脸色苍白，声音低缓，胸前绷带上渗出斑斑血迹。
10多天前，他做了一次在医生看来“第二天就能开车”的乳腺增生手术，可结果让他身心俱伤。
原本到李惠利东部医院求诊就医的他，结果被该院黄医生介绍到新东方专科医院这家民营医院去手术，虽然还是黄医生主刀，但不知怎么回事，术后出血过多，第一次术后4个多小时，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在家属的要求下，术后第二天小林转到李惠利医院本部治疗，直到20日才基本康复可以出院。昨天，小林到医院拆线，左侧创口处出现积液，又插上了引流针。
一家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为何把患者介绍到一家民营医院去手术？虽然该医生有资格多点执业，可经初步调查，在他到新东方专科医院做手术时，并未按规定到当地卫生行政主管部门备案登记。
胸部发育异常的烦恼
4年前，16岁的小林发现自己胸部胀痛，出现凸起，由于羞于启齿不敢告诉家人。
偶然一次机会，小林看到相关新闻后上网查询，了解到自己这种情况并不特殊，属于乳腺增生，16岁到20岁之间的男生中比较普遍，根本算不上什么病，通过手术就能去除。
今年11月初，在征得父母的同意后，小林前往李惠利医院就诊。
“去兴宁路的李惠利医院(本部)后发现，医院里排队挂号的人实在太多，我想着李惠利东部医院也是公立三甲医院，医生技术和设备应当和本部差不多，于是就赶了过去。”
接下来的遭遇，是他根本就没预料到的。
医生推荐去民营医院进行手术
到李惠利东部医院，小林通过咨询台医务人员介绍，挂了外科普通门诊，接诊医生让他拍一个彩超以便检查。
彩超出来后，医生向他推荐了甲状腺乳腺专科，小林又挂了该专科专家号，接诊的是该专科副主任医师黄医生。
“看完片子后，黄医生说我这是乳腺囊肿增生，需尽快手术。”小林说，黄医生告诉他，手术比较简单，只是一个微创，“很小的手术，无需住院，第二天就能开车”，
随后，黄医生说，李惠利东部医院近期病人很多，没有床位，可以介绍他去新东方中西医结合医院进行手术。
小林说，当时他也有点迟疑，因为之前他就没听说过那家医院。“黄医生给我保证，就是用一下新东方医院的床位，手术还是他本人来做，医护人员和设备全部来自李惠利东部医院，收费也一致。”小林说，黄医生要他考虑下，三天或五天后做手术，提前两天联系，以便安排床位。
小林和家人经过商量，同意了这个方案。三天后，他给黄医生打电话，同意做手术。
经黄医生安排，11月10日晚，小林在交了5000元押金后，住进了新东方医院，等待第二天手术。在这里，小林见到了次日他做手术时为黄医生做助手的那些医务人员。
“手术前，黄医生又让我拍了一个片子，确定11日下午做。”小林说。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小林和家人甚感意外。
用两袋盐压住止血
11日下午3点左右，手术正式开始，麻醉师对小林实施了全麻，黄医生让小林父亲在手术单上签字。
不过，手术前小林只见到了黄医生，其余医护人员和设备并不是来自李惠利东部医院，而是前一天在新东方医院见到过的。
手术持续了3个小时。晚上6点左右，当黄医生走出手术室，等在外面的小林妈妈焦急地问，手术怎么样。
“非常成功，没有问题，你们放心。”黄医生回答得很肯定。
“什么时候能出院？”小林妈妈问。
“两三天。”黄医生说。
躺在病房里的小林，此时还处在麻醉状态。两小时后，家属发现小林胸前插着的两根管子里有血，包扎简单的创口上，绷带也被血渗透了，家属紧急呼叫医护人员，此时黄医生已经离开。
匆忙赶来的医护人员发现出血后，要小林妈妈在医院门口买两袋食盐，按压在伤口处帮助止血。
提起这个细节，小林妈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依然气愤不已：“他们难道连起码的医用材料都没有吗，太让人吃惊了！”
食盐买来了，不过血还是止不住，并逐渐增多。晚上10点，在家属的强烈要求下，新东方医院的医护人员打电话叫来了黄医生。
“他们把我紧急抬上担架车，往手术室推，我能感觉到气氛很紧张，以至于跑得太急，担架两次撞到别的东西。”小林说，第二次手术依然由黄医生主刀，一直持续到凌晨1点。因有失血，医生给小林输血500cc。
不过，记者在小林的新东方医院手术记录中并未看到这些内容。手术经过仅是切除后“手术顺利，术中出血约100ml，患者术后安返病房”。
小林妈妈说，孩子手术4个多小时又进行全麻，再做第二次手术，谁受得了呢？当时，他们等在手术室外，感觉时间是那么漫长，跟医院还吵闹过几次，黄医生手术期间特地跑出来安抚。家属再次询问“什么时候能出院”，黄医生又称“四五天”。
手术单签名不是黄医生本人
还要在这里住四五天？经过两次手术折腾，小林父母已经对这家医院不再信任，再一查，才知道这家医院原来是民营医院，当即要求立即转院。12日，在黄医生协调下，小林转入李惠利医院。
翻看小林就诊记录时，记者发现日期为11月11日的手术单上，医师签名为“廖××”，而不是黄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手术究竟是谁做的？”记者问小林。
“两次都是黄医生。”小林说。
“也就是说，手术单上签名的医生，不是给你做手术的医生？”记者问。
“是的，我没见过姓廖的那个医生。”小林确认。
根据规定，医生多点执业，须在卫生部门备案。在鄞州卫生和计划生育局，记者查询到，黄医生在新东方医院从事医疗工作的备案时间是11月13日，也就是说，他是在为小林做手术两天后才去备的案。
这种情况是否违规，黄医生和新东方医院存在怎么的关系？
手术报酬避而不说
21日，记者来到新东方中西医结合医院，一位姓刘的院长接受了采访。
记者：黄医生和新东方是什么样的关系？
刘院长：聘用。
记者：是从什么时间开始的？
刘院长：双方上半年就达成了协议，正式签署是11月1日。
记者：能介绍下小林的手术情况和黄医生在新东方的坐诊情况吗？
刘院长：根据浙江省医生多点执业的规定，我们聘请黄医生作为技术指导，每周来我院坐诊半天。据我所知，小林事前主动打电话给黄医生，要求做这个手术。黄医生全程参与指导小林的手术，医护人员都是我们医院的。
记者：小林的手术是11日由黄医生做的？
刘院长：对。
记者：为什么手术单上不是黄医生签名，而是廖××呢？
刘院长：我们的医师都有执业资格，黄医生只是技术指导。
记者：新东方给黄医生这次手术的报酬是多少？
刘院长：坐诊一次500元。
至于这次手术给了多少报酬，刘院长回避了这个问题。
记者：家属称医院连基本的医用材料都没有，医护人员要求买食盐止血，为什么会这样。
刘院长：我们这么大的医院，没有基本的医用材料，你说可能吗？手术当然有创伤，出现渗血是很正常的，需要用手按压住伤口。他们按压的力度不够，我们的工作人员提出买盐袋，放在上面，增加受力。
记者：家属说手术进行了两次，第一次手术是不是失败了？
刘院长：这不算两次手术，失败是家属说的，手术后出现渗血，家属可能有点担心，后面黄医生又进行了一次止血包扎。
转入李惠利医院本部后，医生对小林的伤口重新包扎。入院诊断显示小林“男性乳房发育术后出血、贫血”“面色苍白，双侧胸壁可见手术疤痕，皮肤可见淤青”。诊治经过为：入院给予换药，给予补液支持，考虑手术时间较长，历经两次手术，经验性给予药品预防感染。经对症支持治疗后，住院8天，患者好转出院。
涉事医生手术后两天才有备案登记
黄医生能否在新东方医院从事医疗活动？公立医院医生推荐患者去民营医院就医，手术医生和签名不是同一人，管理部门对此有什么规定？带着这些疑问，记者采访了宁波市卫计委相关负责人。
市卫计委的书面答复称：我委已经关注到该患者家属在网上发帖的情况，同时了解到患者家属已经向新东方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属地卫生计生行政部门鄞州区卫计局投诉反映。目前鄞州区卫计局正按程序对该起事件进行调查处理。如医疗机构及相关医务人员存在违法违规行为，将依法依规严肃处理。我委将继续关注事件的调查处理进展。
鄞州区卫计局副局长毕校龙称，患者家属于15日投诉，根据家属要求，查询到黄医生的备案时间为11月13日，目前已对病历进行封存。
记者：备案时间为13日，手术时间为11日，是否违规？
毕副局长：根据浙江省医师多点执业管理办法，这是不允许的。
记者：该怎么处理？
毕副局长：对当事医院新东方中西医结合医院进行扣分。就好比驾照扣分一样，达到规定的分数就吊销行医资格。
记者：对医生有什么处罚措施吗？
毕副局长：暂时没有具体处罚措施，李惠利东部医院属于市级医院，不属于我局管辖范围。
记者：患者的手术医师和签名医师不是同一人，是否违规？
毕副局长：目前还没看到病历，我们不了解这个情况。根据病历书写规定，签名和操作者应为同一人。
记者：主管部门已经启动了调查，为什么还没看到病历？
毕副局长：就林某和新东方的医疗纠纷，是否属于医疗事故，调查还在进行，病历已被封存，需双方人员同时在场时才能启封，目前患者还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涉事医生被停止坐诊
在小林外甥小阎他看来，黄医生把患者介绍到民营医院，目的很明显，就是多拿报酬，却害苦了患者。为彻底了解真相，小阎又拿着小林的彩超，前往治疗乳腺增生更为专业的宁波市妇女儿童医院咨询，记者全程跟随。
记者跟随小阎挂了乳腺科专家号。医生看了小林的彩超，称属于男性乳房肥大。
“我们医院每年暑假和寒假都会接诊很多这样的小伙子，皮下腺拿掉就好了。不做手术也不会影响健康，就是影响美观。”医生说。
“需不需要马上做手术？如果做手术的话，是否可微创？”记者问。
“不做手术也行，就是影响美观。不是微创，也不算小手术，要全麻的，创面会很大。”医生答。
小林在新东方医院总共花了多少钱呢？清单显示为10282.58元，这是那天下午和晚上两次手术的费用，不包括转院后，在李惠利医院进行术后出血治疗的3100多元。
“只交了5000元押金，对方说可以减免一部分。”小阎说，事情没解决前不会结算。
就小林家属的诉求，李惠利东部医院此前在微博里已经表明态度：
根据2015年3月1日施行的《浙江省医师多点执业管理办法》有关规定，(完整的表述应该为，像黄医生这样具有副主任医师及以上资格的医生)无需办理医师多点执业登记手续，只需由自由执业地点医疗机构将医师信息报其主管卫生计生行政部门备案即可；《管理办法》有规定，多点执业医师发生医疗纠纷时，由发生医疗纠纷的所在医疗机构负责处理；根据规定，该医生具有多点执业的资格与权利，多点执业时间也是个人时间，纯属个人行为，发生的医疗纠纷也将由所在医疗机构负责处理，我院无权干涉处理；我院会根据相关部门的处理意见和结果，对该医生做出相应处理。
21日，黄医生在接听记者电话时说，已将全部情况汇报给院方，由医院出面解决，他本人不接受媒体采访。而李惠利东部医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目前已对黄医生进行了停诊处理，等管理部门调查结果出来后，再视具体情况而定。
宁波晚报记者张明强文/摄
原标题：三甲医院医生揽活外院手术有否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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