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在流水线上赶制口罩。
和发生在中国许许多多城市的剧情一样，这是一个个普通人千方百计买口罩、筹口罩、运口罩、产口罩的故事。
或许，之前的20多天内，你也曾在满大街扫货的焦灼里，在没门没路的沮丧里，在一场拼手速拼眼力斗智斗勇的争夺战里，经历着怀疑、纠结和失望。
口罩，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重要，那么生死攸关；正因如此，这座城市关于口罩的全民行动才那么真实，那么牵动人心。
而当这一切过去之后，在久违的忙碌和生机又渐渐回来之后，再往回看，多数人感念于心的，将是这座城市里每一个人的顽强坚韧、守望相助。
“就为了那些天天看见的、守着我们的人！”
当药店陆续贴上“口罩售完”的标签，每个市民都在“自找门路”。
冯东手上10来个防护物资采购群，各种供货信息此起彼伏，口罩分别来自英国、波兰、美国、印尼、德国……
在电话和微信里，他足不出户“游遍世界”，听到最多的三个字是“没货了”。
整个春节，全国人民都在找口罩的时候，这位市慈善总会行业发展部副主任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优势，哪怕他手持巨款，总是很豪气地说：“钱不是问题”。
在宁波这座爱心城市，钱从来不是问题。自从大年初一宁波市慈善总会联合宁波晚报为疫情发起“一起捐”活动后，善款就像潮水般涌来。
每分钱都要花在防疫最需要的物资上，才对得起大家的善意，而价格也要经得起大众的检验。
“可是现在都不缺钱啊，”很多供货商说，“都拿着钱排队，再贵都有人买。”
在一次次的沟通中，冯东眼睁睁地看着原来市场价6元左右的N95口罩涨到20多元，有时会突然跳到六七十元。
也有价格不那么离谱的，可大多不合要求，剩下的要么资质不全，要么谈到最后，不能提供发票。更多的，在审核查询企业资质或讨价还价商量细节时，货就被抢完了。
好几次沟通到深夜，希望的火苗挣扎了几下，还是暗了下去。
善款还在不断增加，有企业家几十万、上百万的大手笔，也有市民的微小心意。
“加油！”“为的是你们，为的是我们！”“春天快来吧！”“每个人都要好好的！”……
捐款并留言的，很多是自己也买不到口罩的市民。冯东心里的急像针一样密密地落下来。
这时每个看起来像样的“有效信息”都如救命稻草，有主动找上门来的，一切看起来都没毛病，价格也可以接受。他喜滋滋地把型号和标准发给医院，却被泼了冷水——
“假的，没有这种型号。”
还有位帮忙筹集的志愿者，好不容易逮到一个“靠谱”的，怕夜长梦多，自己先垫付了1.25万元，对方却失联了。
“做慈善的，哪竞争得过做生意的，何况是处心积虑要骗你的。”冯东一度很沮丧。
后来想起来，一直支撑他的其实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经过小区门口，他看到执勤的社工拿下口罩，取出一张纸巾，又换张塞进去戴上。
很多一线社工一天只发一只口罩，他们天天守在社区，也没有时间扫货、找微商。
“一只口罩戴10多个小时，要见那么多人，说那么多话，怕变潮，就这样隔一下。”
那张潮湿的纸巾，让冯东的心一软：“且别说冲在一线的医生护士，就为了那些天天看见的、守着我们的人，也要努力争取。”
转机不远了。
“卖的不是利润，是良心！”
在大家满世界找口罩的时候，宁波做口罩的人已经忙得声音沙哑说不出话来。
口罩并不是宁波的“特产”。在国家药监局官网，国产医疗器械产品的注册记录里，生产“医用口罩”的甬企，只有奉化康家乐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和浙江蓝禾医疗用品有限公司。
他们都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那时工人们都已经放假了，康家乐的老板娘包君燕年前就紧急召回了流水线管机器的工程师，然后将几十位后勤保障人员和办公室的行政人员都叫回到流水线上进行包装、检测。
她和丈夫也跳上生产第一线，在嘈杂的车间里哑着嗓子：“医护人员太苦了，我们能多做一个是一个。”
浙江蓝禾大年初三复工，老板开出了4倍工资召集员工生产医用外科口罩，零批价只卖0.75元/只，而首批生产的10万只无偿捐赠给重点地区。
当时他需要志愿者承担包装任务，3小时120个志愿者名额就满了。
两家企业竭尽所能，每天生产能力50万只，除却省里统调，全部送到本市医疗机构。
竭尽所能、加班加点、不眠不休的，不止他们。
安树工业科技有限公司的陈经理认识一些供货商，起初他只是在邻居群里帮人买口罩，没想到需求量这么大，连宁波市商务局、宁波市总工会、邮储银行都慕名找到了他。
他赶紧开出了3倍工资，召集员工来加班加点帮忙发货，还自己倒贴了快递费。KN95防护口罩的批发价一件也不过2.5-3元。
善会战胜恶，那些光会让整个世界亮堂起来
也有人把目光转向海外，宁波博闻进出口公司总经理邬军听大年三十就在为口罩四处奔走，宁波保税区淘淘羊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总经理徐杉不但满世界筹集口罩，还给武汉捐出了400支价值15万元的恒温枪。
让抱怨“做慈善竞争不过做生意”的冯东没想到的是，最后还是“做生意的”帮了他们。
经过一次次沟通，大年初一，徐杉终于和某知名品牌谈好了一批医用口罩，原来是镇海一家大企业预订的，但慈善总会那句“第一批给医务人员”打动了他。
徐杉立刻打电话和客户商量，“给医务人员”的承诺同样说服了对方。
到货第二天，徐杉早早地等在慈善总会——他就想看看，口罩到底是怎么发放的。
1.8万多个口罩堆成了一面墙，市卫健委一早就派了专人过来对接，根据各大医院的实际需要列了张清单，很快各医院的代表领走了口罩。
徐杉见到了忙而不乱的工作人员，他们郑重地相互道了一声：“感谢。”
冯东并不知道，这些口罩进入宁波的过程也是一波三折，空运的航班出了点问题，徐杉和他的同事一夜都没睡好，直到问题顺利解决。
徐杉也不知道，市慈善总会没有专门的仓库，前一晚口罩堆在大厅，有人看了一夜，确保“一个都不少”。
被骗过、被高价打击过多次的冯东释然了：口罩背后，有利益角逐，也有温热人情，而善终究会战胜恶。口罩遮住了形形色色的表情，却遮不住人内心深处的光茫，那些光会让整个世界亮堂起来。
所有的艰辛都值得所有的磨难都会被战胜！
既然网购难，那么有人干脆用人肉背。在鄞州创业的武佳盈凭一己之力采购了32000个口罩，差点回不来了。
她和家人在印尼旅游时，多家医疗机构向鄞州区新生代创业者联谊会和鄞州区留学归国人才创业共促会求助，希望筹集口罩等防疫物资。作为新创会理事，武佳盈看到消息后说：“我顺便买回来吧。”
大家后来才知道，其实一点都不“顺便”。
那时已经不好买了，厂家门口队伍排得老长，有人直接拎着现金来。她的心一凉：举目无亲没门没路，只能去药店碰运气。
家人都回国了，武佳盈一人租了辆车，走遍蓝梦岛、佩尼达岛、巴厘岛等10个岛屿的上百家药店。每次进门她的心情就像在抽奖：大多数只能买到一盒50个，运气好时有三四盒，也可能一只不剩，而在一家很偏僻的药店里，营业员笑了一下，抱出了整整一箱，2000个！
这是唯一的“大奖”。
一周过去了，武佳盈租的车从最初的五菱宏光变成了更宽敞的七座商务，32000个医用外科口罩装得满满当当，这时她发现回来的航班都没了。
她联系菜鸟、找中国驻印尼大使馆协商、找印尼浙江总商会走包机的途径，都没有直达国内的航班，而其他一些国家也在陆续取消前往中国的航班，这意味着转机也没那么容易了。
那一天巴厘岛突然下了一场大雨，焦头烂额的武佳盈冲出去买了几十件一次性雨衣，把口罩一箱箱包好，那一刻才觉得，一个人好孤单。
好在峰回路转，她打听到可以从韩国转机，刚好她有多次往来韩国的记录，而且离境也满两周，不会被限制。就是比较麻烦，需要先到雅加达，再从首尔转机，最后到达萧山机场。
武佳盈长舒一口气：“只要能把口罩带回去，怎么都行！”
武佳盈在机场托运口罩。
两个多小时的托运办完后，天晴了。
在鄞州区红十字会捐赠的时候她才听说，和自己想到一块的人很多。鄞州一对去俄罗斯旅行的小夫妻冒着风雪跑遍了几十个药店，买了1974只口罩，也是几经周折带回；
还有人在国外买了口罩，微信征集从日本、德国回浙江的“人肉运输机”，许多人报名。一位来自余姚的王女士，来来回回从日本背回70万只口罩，成为真正的“带货王”。
这些口罩进入千家万户，他们都不是为了自己。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呀。”武佳盈笑道，“那么所有的艰辛都值得，所有的磨难都会被战胜！”
宁波独创的民用口罩开始生产了
“既然口罩那么难买，为什么不自己做？”这个念头灵光一现的时候，宁波广源纺织品有限公司董事长傅红平兴奋了一下，又泄气了：上线一套全自动生产设备最快要2个月，口罩生产出来之后，还要解析、消毒，一晃又十几天，成品最快3个月才能面市！
为了节后的复工，她在春节里满世界找口罩。
而在这之前，市经信局已在全市排摸，并鼓励宁波口罩生产型企业开足马力。
为了节后复工，市经信局成立了口罩生产专班，一边帮助专业企业提升医用口罩生产能力，一边鼓励其他企业转产民用口罩，这几天，宁波医用、民用口罩的生产能力已经达到每天100万个。
傅红平去开了个会，副市长牵头，参加的除了市经信局、市卫健委、市市场监督管理局等相关部门外，还有太平鸟、蓝禾医疗等重点企业。
大家商量出了一种方法：就是在全棉针织面料间插入滤片(熔喷片)。这样口罩可以重复使用，只要通过水煮消毒，插入新的滤片即可。每套口罩配8个滤片，至少可以用一周。
“‘没有办法的办法’反而成就了一种创新。”宁波市服装行业协会秘书长毛屹华说，这是“宁波独创”。
在相关部门的引导下，通过面料检测的广源成为面料的主要供应商；最核心的熔喷片则由浙江蓝禾提供，太平鸟服饰承担了样品方案的任务，越来越多的服装企业转产口罩：海芙、铭朗服装等企业一边紧急招募当地员工，一边培训；博洋家纺也全力以赴、通宵达旦把部分生产线改建成口罩生产线……
市经信局副局长徐云介绍，每个企业都设了驻厂特派员，由该局的干部担任，平时就在厂里为企业服务。此外，经信局还设立了协调组和技术专班，为企业解决技术、资金、面料等方面的问题。
2月11日深夜，广源的第一条生产线正式运行，宁波临时口罩的生产供应链由此开启。
马不停蹄准备了一周的傅红平眼眶一热：企业创立13年，从来没有哪一次开工，让她如此百感交集：“身在这座服装大市，有这么高效的政府，真是幸运！”
每一份微小的努力汇集在一起，希望在招手了
广源车间里机器轰鸣的时候，载着武佳盈和32000个口罩的飞机刚从雅加达起飞。而那一天起，宁波企业陆续复工，久违的忙碌正一点一点地回到这座城市。
变化不是一蹴而就的，困难也不会一夜消失，但大家都在努力。
85后服装厂老板周亮带着10多个90后临时组成公益小队，在宁波市工商联、宁波市民营企业家协会、宁波市“创二代”联谊会的支持下，四处筹集口罩，为600多家小微企业和一线“蓝领”累计送出6万余只口罩，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慈善总会海外采购和捐赠的近6万只口罩将陆续到位。而之前爱心人士和爱心企业捐赠的25.8万余只口罩已经发放给医院和福利单位、社区，其中故事很多——
宁波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的教师姜晓宇和先生一起，联系了很多厂家，筹集了10万只口罩，捐给市第一医院和市慈善总会；
一位30多岁的市民带着女儿一起来到市慈善总会，捐了1000只口罩，说是孩子的压岁钱买的，给有需要的人；
而另一名女士则捐了1800只口罩，要求给一线公交司机：“不能忘了他们”……
每一份微小的努力汇集在一起，希望在招手了。
工人在检测口罩。
宁波就进一步扩大我市口罩产能提出若干意见，力争月底前达到200万片/天。
广源复工3天，生产出了100万只口罩的面料，毛屹华估计，随着转产的重点企业名单中越来越多的员工到位，不到一周，这些“宁波版”口罩将逐渐面市。
“快了，快了！”傅红平看着这些柔软而轻巧的样品，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孩子。
彼时立春已过，雨水将至。她相信，到了雨生百谷、万物生长的季节，应该不会再缺口罩了吧，或许，那时就不用戴口罩了。
宁波晚报记者樊卓婧 通讯员程怡李蕾文/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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