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意大利的疫情不曾爆发，3月，Luca早已返回宁波的办公室，静候一批批载着汽车配件的集装箱赶上交货期。现在，他却只能和父母守在家乡Alba的屋内，盯着满屏的新闻，就连微信头像也换成了心碎的模样。
在这场名为新冠肺炎的战疫下，“人类命运共同体”一词的意义，从未显得如此淋漓尽致。截至3月14日，疫情已蔓延至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形成感染数以万计人群的“全球大流行”。
病毒的阻隔，还让全球化背景下跨国的人流、物流、资金流慢下了步伐。一周内，美股的两次熔断，说明在公共卫生的隐忧之外，国际经济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作为这场席卷全球风暴的亲历者，那些远在海外的贸易商，有着更多的感同身受……
抗疫的警钟已然长鸣
Luca是汽配跨国企业Westport Fuelsystems宁波办事处的采购经理。1月22日，他和宁波女友回到意大利南部的家乡过春节，不料第二天就传来武汉关闭离汉通道的消息。
目睹国内没有硝烟的“战疫”，Luca发了数条朋友圈，为中国和宁波加油鼓劲。为防患于未然，他立马去超市给家人采购了150多个口罩，以及消毒水、洗手液，甚至维他命C含片。
（Luca提早采购的防疫物资）
彼时的大多数意大利人，尚未感受到危机将至。2月3日，Luca去米兰机场送女友回宁波，自己则按照公司的要求留了下来。早就开启防护的他发现，无论是挤满人群的地铁、还是人来人往的机场，几乎没有戴口罩的人，这让他非常着急。
“直到上一周，年轻人还在周末出门聚会，深信自己不会感染。后来他们才渐渐意识到，新冠肺炎不是流感，更不是一场玩笑！”Luca说，“我一直在呼吁大家提高警惕、重视防疫，但当时没有人相信。现在，超市已经连防疫物资都买不到了。”
令Luca扼腕的事，还是不幸发生了。3月以来，意大利确诊病例迅速破千，每天更是数以千计地增长，使其不得不实施全国性封锁政策。学校关闭、餐饮关门、意甲联赛取消、米兰家具展延期……原本热闹如上海新天地的商业街区，现已空无一人。
（3月11日，Luca家乡Alba本应人满为患的街区已空空荡荡）
他蓦然发现，每一个滚动播报的冰冷数字，竟与他亲人的安危离得那么近。Luca的姐姐在费列罗集团工作，因为咳嗽而暂时离开了办公室；而他弟弟的妻子，是一位接触过新冠肺炎患者的医护人员，近期出现了一些症状，却因为试剂盒短缺，被告知只能居家隔离。
“和我一起居住的，只有71岁的父亲和66岁的母亲。父亲坚持想出门散步，但我一直劝他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哪怕是拿确诊人数吓唬他、对他大喊，也要尽力说服他。”
Luca这一番无奈的呼喊，远在美国的华裔五金工具采购商Leo恐怕也能有所共鸣。3月9日，Leo搭乘飞机从纽约回到芝加哥附近的一座小城，留意到满载的航班算上他，一共仅有3个人佩戴口罩。下飞机后，“纽约确诊突破100人”的新闻映入弹窗，让他着实有点慌：
“在美国，戴口罩意味着你生病了，而在中国却意味着预防生病。到了公共场合，我还是把口罩拿下了，因为不想太鹤立鸡群。但这里的华人社群对疫情更为谨慎，早在2月就买了口罩，聚会也不参加了，连孩子周末上的中文班也改成了视频授课。”
好在美国的防范意识在加强——Leo注意到，人们洗手的频率在增加，公司在讨论是否要取消出差，而哈佛、斯坦福等名校也已关闭校园。3月13日，特朗普宣布“美国进入应对新冠肺炎的紧急状态”，终于为美国敲响了振聋发聩的防疫警钟。
贸易供应链基本“不断档”
在警钟长鸣之际，Luca和Leo们的采购工作都没有因此断档。他们都在居家办公，一边用邮箱与客户收发信息，一边用Skype与同事开视频会。一批批“Made in China”也在陆陆续续到达目的港。
（居家办公的Luca在桌上摆满了消毒用品）
“我们从中国采购零配件，经意大利工厂加工后供往全球。韩国现代、日本本田等知名整车厂，都是公司的合作伙伴。”Luca说，“7日那天，我们刚好有一批集装箱从宁波港发货，月底还有2箱将发往意大利。”
Luca告诉记者，先前中国因疫情而延迟开工，他们曾用部分本土产品替代以解燃眉之急，“一家台州供应商因湖北员工数量多，至今仍未复工”，但好在中国其他地区的产能已逐步复苏。同时，和宁波一家贸易商有深度合作的Leo表示，他们的供应商产能大约已恢复80%：
“中国工厂的交货期普遍推迟了近1个月，相信4月就能回归正轨。我们考虑寻找过其他替代国，但个人认为难以达到。五金工具的工艺并不复杂，却也需要塑料、注塑、包装、钢材、物流等上下游环节，这种全产业链的建立至少得花5-10年时间。”
Leo举例道，假设他去越南采购，且不说可能要6个月才能收货，成本也不见得便宜。因为，其原材料和机器仍有赖于从中国或欧洲进口，“如果是向宁波采购，要是缺什么环节，在国内就能很快补齐。”
现居澳大利亚墨尔本的宁波外贸人陈秋，深切感受到了当地对中国供应链的依赖。他经营的一些日用品，已与多家澳洲TOP10的商超建立贸易往来。客户告诉他，今年1-2月的销量颇为可观，让店内原本备好的4-6周库存量，一下子清到只够撑2-3周，等待他们开足马力补货。
然而，这周末形势的突变令人猝不及防。3月13日，澳大利亚首位政府高官确诊的消息，引得民众纷纷排队囤货，甚至有一家超市出现1小时内，货架上的厕纸就被一扫而空的景象。这也让陈秋不得不重新考虑备货的进度：
尽管原材料纸浆产自澳洲本土，周末澳大利亚一家商超，货架上的厕纸已基本售罄，现已通知限购。
“除了食品和奢侈品，澳洲商超90%以上产品都由中国供应，目前来看短期内销量会突然上升。我们年前生产的货物3月底将陆续到港，现在工厂正抓紧生产，应该赶得上澳洲的销售速度。”
值得注意的是，当中国按下复工的“重启键”，不仅能推动欧美澳客商的工作齿轮，还将维系东南亚下游制造商的运转。据报道，本月预计有200家柬埔寨制衣工厂，将因原材料短缺而申请停工。柬埔寨宁波商会会长沈琦辉证实了这一消息：
“我们工厂的服装面料大多来自江苏，3月已经开始出货，但算上装柜、海运、报关的时间，大约要4月才能到达金边。柬埔寨电力设施不完善，要想生产面料需要极高的成本。可见世界工厂，还是离不开中国制造。”沈琦辉说。
海外市场的信心能否撑得住？
由此看来，国内防疫复工两手抓的成果，向海外客商传递了积极的信号。然而，疫情的阴影依旧笼罩全球，当贸易商们因防疫而无暇自顾，又岂能保证他们有下新订单的余力？
身处风暴中心的Luca对此有些悲观。他所在的城市，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人在费列罗集团工作。目前，公司的巧克力生产线虽然没有停摆，但疫情一旦蔓延至整个欧洲，市场的需求或将大幅回落。
“我在中国经销的意大利红酒，在疫情期间全部滞销。试问，谁会想到在这种时候买红酒、还是从意大利进口的红酒？一个人也没有。同样的道理，可想而知，全球的经济也会受到巨大的冲击。”
资本市场的反应，也透露出与Luca同样的担忧。上周，美股史无前例的两次熔断，让股神巴菲特都不禁发出“前所未见”的感叹。这也让久居美国的Leo，做好了最坏情况的心理准备——后果可能比去年的贸易摩擦更为严峻。
“疫情带来的最大考验，正是市场需求的变化。美国是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万一疫情严重到居家隔离、物流停运的地步，无论宁波工厂再怎么加班赶货，也不可能收到更多订单。就拿工具来说，如果每个美国人都宅家不开车出门，又有谁会愿意下单买修车工具呢？”
在此情形下，恐怕“门到门”的跨境电商也难以幸免。Leo说，美国的物流体系主要依托UPS、FedEx等为数不多的公司，若因疫情停摆，电商将难以运转。更何况，“除了粮食和水，以及防疫物资，届时消费者的其他需求都会被抑制。”
当然，这种情形未必会发生。陈秋相信，至少就澳洲市场来看，客商们相信疫情影响的持续时间有限，只是要准备好订单下滑一段时间，并预备充足的现金流。接下来的4-6周，“估计大家要根据疫情控制情况，重新审核需求和供应数量的问题”。
居安思危，企业家们已在考虑危中寻机之路。陈秋说，他们原本就有试水国内电商的计划，开启线上线下“两条腿走路”，还在考虑通过自动化管理，减少产品对人工的依赖。在此次疫情下，率先布局数字化改造的企业，或将更快享受到复苏加快的红利。
沈琦辉提到，柬埔寨的许多旅游景点，如吴哥窟等，一下子冷清了不少，令当地导游面临短暂的失业。但他敏锐地发现，“旅游业的减少，让柬埔寨政府更加重视工业企业，从而出台减税降费的政策弥补工厂损失，有助于帮当地宁波企业渡过难关。”
（柬埔寨中国大使馆对面的酒店，曾经人满为患，现在空空如也）
法国作家加缪在《鼠疫》里说：“对未来的真正慷慨，是把一切献给现在。”迎战新冠肺炎，是一场属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战“疫”，更需要地球村每一个角落的同舟共济。唯有全球疫情得到有效的防控，方能保障经济的平稳运转，守护民众的平安喜乐。
3月13日，Luca打开手机，看到了中国四川医疗队抵达意大利驰援前线的新闻。激动地他敲下了一段文字：“感谢四川支援我们一起与病毒战斗！非常希望我们能和中国一样重新站起来，我们必须积极地相信一定能够做到！” （应受访对象要求，Leo、陈秋，均为化名）
记者严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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