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网编前语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入编有不少涉及宁波的作品,有些是宁波籍或曾活动于宁波地区的画家作品,还有一些经由宁波海港出口,见证了古代中国出口贸易和海上丝路文化交流的繁华。
本栏目将结合正在宁波美术馆举行的“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成果展·宁波特展”及“大系”入编的相关画作,为您介绍一个用艺术方式打开的宁波。
南宋《蚕织图》介绍。黑龙江省博物馆制作
中国宁波网记者 顾嘉懿
男耕、女织,在图像里如何表现?请看《耕织图》。
《耕织图》是一个合并起来的概念,实际上分两卷,一卷耕作图、一卷蚕织图,由南宋宁波人楼璹进献给高宗皇帝。
楼璹所作原图已不存。我们知道的是,高宗赵构看了很开心。这两卷反映农事的画作正好符合他重农、劝农的本意,于是他一边给楼璹升官,一边吩咐画院临摹,生产了很多副本。
现存最早一卷,也是后来南宋留下来的唯一一卷耕织图,是现藏黑龙江省博物馆的《蚕织图》,只留下“织图”的那一半。该卷完整收录于“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宋画全集》,目前其打样稿正在展厅展出。
右下角为展出的南宋《蚕织图》打样稿。
完整的《耕织图》,同时包含耕图与织图的,是元代程棨摹本《耕作图》《蚕织图》,现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收录于《元画全集》,也在展厅展出。
展出的程棨摹本《蚕织图》打样稿局部。
《耕织图》,像小窗格似的,一格一个场景,描绘四季流转中的男耕女织。它是对农业社会事无巨细的临摹与反映,使高高在上的帝王贴近民情。通过长卷,我们看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个体,辛勤耕耘、艰苦付出,而后有收获。
其意义不仅仅是“世界上第一部农业科普画册”,更是对土地、对人民的朴素关怀,使我们看到生活的不易,从而对所得更加珍惜。
《蚕织图》里的细节
黑龙江省博物馆的《蚕织图》,入藏经历颇为传奇。
该作原收藏于清宫,有《石渠宝笈》著录。后经末代皇帝溥仪携出,带至长春。抗战胜利时,画卷散落民间。1983年,重新被发现。
当时,画卷拥有者是大庆油田的一位工人冯义信,据其口述,此卷是他舅老爷留给他父亲的,曾砌入家中夹墙保存。在得知古画价值后,年逾花甲的冯义信毅然决定将画作捐献国家。
入藏时,《蚕织图》经故宫博物院著名书画鉴定家徐邦达、刘九庵、王以坤等鉴定,专家一致认为此卷为清宫旧藏,当场定级为国家一级文物。《蚕织图》还获得“文物一级甲品之最,视国宝而无愧,垂青史而不逊”之誉,被给予极大褒扬。
《蚕织图》上,包含哪些内容?从画面看,共分24段,每段下方有楷书所作“画面说明”,传为高宗继妻吴皇后所书。
24幅画面依次为:腊月浴蚕、清明日暖种、摘叶体喂、谷雨前第一眠、第二眠、第三眠、暖蚕、大眠、忙采叶、眠起喂大叶、拾巧上山、箔簇装山、(火劦)茧、下茧约茧、秤茧盐茧瓮藏、生缫、蚕蛾出种、谢神供丝、络垛纺绩、经靷籰子、挽花、做纬织作、下机入箱。背景用长屋贯穿,绢本设色,摹画精细。
该卷卷尾还有元代郑子有、鲜于枢,明代宋濂、刘崧,清代乾隆、孙承泽等9家跋语,钤有孙承泽、梁清标与清宫玺印40余方。
《蚕织图》细节丰富,如“挽花”一段所绘提花机,上有花楼、中有目板、下吊铅锤。花楼上坐一少年,正忙于挽提经线,机前坐一妇女,正准备投梭。上下呼应,动作紧张和谐。
“挽花”里的提花机,翻拍自《宋画全集》。
又如“忙采叶”一段,画面五人,架梯子上树采叶二人,挑叶二人,皆跣足。只右侧一老者坐于树下,手摇蕉扇乘凉。
“忙采叶”一段。
全卷所绘70余人,翁媪长幼,皆着宋服。他们所穿的服制与《宋史·舆服志》中所载庶民幞头和衣着的颜色皆可对应。除了表现养蚕,在“第二眠”“第三眠”画面中,画家还加入了戏婴、哺乳等场景,使长卷内容富有生活气息。
戏婴和哺乳。
《耕作图》里的农耕生活
如果说《蚕织图》中主要展现女子形象,那么《耕作图》更显阳刚。
以现藏弗利尔美术馆的元代程棨摹本《耕织图》之《耕作图》为例,画面共21幅。依序为:浸种、耕、耙、耖、碌碡、布秧、淤荫、拔秧、插秧、一耘、二耘、三耘、灌溉、收刈、登场、持穗、簸扬、砻、舂碓、籭、入仓。覆盖从播种前的浸种、翻耕整地、播种施肥、除草,到收割入仓的水稻种植完整过程。
每图右方有小篆书写的楼璹原诗,旁附正楷小字释文。每幅图的空白处还有乾隆用楼璹原韵加题的行书诗各一首。
元程棨摹《耕作图》包首。弗利尔美术馆藏
第一幅“浸种”中,画中农夫正在将前一年储存的稻种装入竹篓放进水中;
“浸种”。弗利尔美术馆藏
“耕”图展现的是犁地场面,水田中,农夫一手牵牛绳,一手扶着曲辕犁驱牛犁地,这幅场景在中国农村延续何止千年;
“耕”图。弗利尔美术馆藏
布秧、淤荫、拔秧、插秧几幅,反映的是播种施肥的环节,人们将浸泡过的种子撒在秧田里,将人畜粪拌和的泥灰布撒田间,移栽和插秧均是集体劳动,农夫们卷起裤腿,同心协力,面朝黄土背朝天。
左上角妻子和孩子送吃食,前方还有一只小狗。
《耕作图》还是农具的写生,耙、耖、碌碡,一些后世较为少见的农具,都在画面中留下具体的形象。“灌溉”一幅,出现了汲水的桔槔和龙骨车,证明早在宋朝,这一农具已广泛应用于农事之中。
“灌溉”一幅里汲水的桔槔和龙骨车。
“收刈”一幅至后,为收获场面。妇女和孩子也都走进水田帮忙劳动,再由农夫将谷物挑到晒谷场晾晒。谷物脱粒和清选是在打谷场上进行的,农夫们手持连枷,在宽阔的场地上击打禾稼。
最后的几幅,“簸扬”中的农人用簸箕颠动谷粒,借风力扬去糠秕和其他杂物。这一幅还出现了后世比较少见的用以抛扬谷物“竹扬杴”。
“簸扬”中的簸箕和竹扬杴。
根据程棨《耕织图》前乾隆所题序文可知,这套《耕织图》耕作图与蚕织图两卷,原存于圆明园多稼轩以北的贵织山堂,乾隆曾令画院临摹刻石。
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烧毁,《耕织图》被劫,原图失散。直到1973年,弗利尔美术馆出版《中国人物画》,将程棨《耕织图》收入其中,世人始知这套《耕织图》便是当年从圆明园流散到国外的中国文物。
所幸,乾隆当年据此摹刻的《耕织图》石刻虽被英法联军破坏部分,仍有23方存世,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
说之不尽的图像“耕织”
“耕织图”在中国,有着悠久的传统。
带有耕织趣味的图绘,自战国青铜器上就有表现。汉画像石、画像砖、敦煌壁画一路“传习”。据载,北宋宫廷延春阁两壁,曾绘农家养蚕织绢甚详,反映宋朝宫廷对农业的重视。
宁波人楼璹向宋高宗进呈《耕织图》,可以说投其所好。根据楼璹之侄楼钥所作题跋,楼璹献图也是对高宗“下务农之诏”的反馈。时任临安於潜县令的楼璹“笃意民事,慨念农夫蚕妇之作苦,究访始末”,所绘耕、织二图,将“农桑之务,曲尽情状”,方才得到高宗的好评。
楼璹还为每幅图都作了一首诗,进呈原图后,仍有家藏副本。在他去世之后,其孙楼洪、楼深发起,将耕织图诗刻石,楼璹的侄子楼钥书丹,以期长久保存。今宁波天一阁藏有耕织图诗残石两块,1928年出土于灵桥门附近。因残石有诗无图,且文字大部分漫灭,不能确认是否为南宋原物。
耕织图诗刻拓片。天一阁博物院提供
南宋以后,因契合官方需求,“耕织图”摹写不衰。除了收入宋元画全集的两套,传世版本还有克利夫兰美术馆藏梁楷款蚕织图15幅、赵孟頫耕织图诗,明代传仇英本耕织图、明宋宗鲁刊耕织图等。到清康雍乾三代,经统治者的推崇与包装,耕织图迎来“二创”的高峰。
其中,康熙命宫廷画师焦秉贞参照楼璹版本绘制耕织图,亲自作序题诗,颁赐臣工,成就了《御制耕织图》这部清代殿版画中最负盛名的作品。
《御制耕织图》局部,清康熙三十五年内府刊本。
此外还有冷枚、陈枚所作耕织图,雍亲王耕织图,乾隆在清漪园(即后来的颐和园)打造的“耕织图”立体场景等;自耕织图取材的“周边”产品则有漆雕屏风、瓷器、墨锭、扇面、年画等等。
耕织图不仅在中国农业图像史上大放异彩,对日本、朝鲜乃至欧洲也产生过深远影响。《耕织图》传入日本是在15世纪末。在日本,《耕织图》并不完全作为农业技术参考资料存在,同时也作为山水画被欣赏。足利义政时期,便非常流行用中国《耕织图》中的元素制作屏风画,如《四季耕作图》尤为狩野派画家钟爱。
日本现存耕织图传本主要有摹自梁楷系统的伊泽八郎纸本淡彩《耕织图》,狩野永纳翻刻的明版《耕织图》(1676年刊),后者存有楼钥孙子楼杓所作《耕织图题记》。耕织图影响还波及江户时代的浮世绘,这种日本木版画中有大量养蚕主题浮世绘,也被称为“蚕织锦绘”,今多收藏于东京农工大学。
狩野永纳翻刻本《耕织图·耙》,日本国立公文书馆藏。
耕织图影响还远及欧洲。十八世纪中期起,从广东输向欧洲的外销画,就多有以耕织为主题。在欧洲,耕织图还被翻刻,其中人像显示出典型欧洲“中国风”——画中人物身着汉服,面部刻画则带有高加索人种特征,背景处的树石丘陵亦改换为欧陆样式。
东钱湖俞塘村的“宋韵耕织园”。
2022年8月底,“宋韵耕织园”在宁波市鄞州区东钱湖镇俞塘村建成,从《耕织图》里走下来的“碌碡”“初秧”场景在山谷复现。相关场面,使游客在体验田园山居的同时,感悟四时流转、岁月轮回,实现人与土地、与自然的深入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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