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常，花有信，以花事次第记载时光，于是岁月含香。”这段话真美，不知出自何人？借来形容“跟着草木走过四季”的植物观察和记录者，甚是贴切！

一方水土养一方草木，一方草木有一方花信风。中华地域辽阔，无论是“二十四番花信风”，还是“月令七十二候”，其适用地域都有限，与江南就更加格格不入了。

二十四番花信风，始小寒，终谷雨，八个节气，每节三候，共二十四候。

如小寒节气，三候花信依次是梅花、山茶和水仙。在宁波，三者之中，水仙勉强可对应，梅花、山茶此时还远未开放呢。梅花一般大寒之后才开放，山茶则要立春以后了。如将三者换成蜡梅、茶梅、水仙，才算是宁波的“小寒”花信。

有感于此，今年的草木观察和记录，我特别想做一件事情：把宁波草木的花期与节气物候关联起来观察，看看宁波二十四节气都对应些什么花？城市比较容易观察，我想多关注一些山野草木，试着用一些分布广泛、有趣味、有颜值的代表性野花，来排出我们宁波自己的节气花历。

金缕梅。

连蕊茶。

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

转眼已过立春节气。此时山里开花植物不多，连蕊茶、金缕梅之外，最让人想念的野花，是“浙江一月最美野花”单叶铁线莲（简称“单铁”）。

单叶铁线莲，高颜值，有“智慧”，是浙江32种铁线莲中一个非常独特的存在。

从叶形来说，铁线莲“叶对生，三出复叶至二回羽状复叶或二回三出复叶，少为单叶”，单叶铁线莲就是那“少数派”，且是浙江唯一的“少数派”，其他多“三出复叶对生”，而它却是“单叶对生”，因而名之为“单叶铁线莲”。

铁线莲之典范，就是毛叶铁线莲那种样子，“花大如莲，藤细如铁”，有着“藤本皇后”之美誉，故此被我们选为《山野寻芳》一书的封面植物。而单叶铁线莲空有“莲”名，却开着铃铛型的花朵。

这32种铁线莲之中，多数为莲花型、小花型花朵，铃铛型不多，只有湖州铁线莲、华中铁线莲、狭卷萼铁线莲、毛蕊铁线莲和“单铁”区区五种而已，尤以“单铁”和毛蕊铁线莲颜值最高，一洁白如玉，一紫红浪漫，是两种观赏价值很高的植物。

从开花时节来说，绝大多数铁线莲绽放于春夏之季，只有单叶铁线莲和厚叶铁线莲花开于秋冬时节，尤其“单铁”，盛放于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故有“雪里开”“雪里俏”之美誉。

单叶铁线莲的具体开花时间，浙江植物志记载为“花期11月至次年2月”，根据小山多年的观察和记录，宁波“单铁”花期在1月下旬至2月。

明乎此，我们才能在“单铁”花开正好的时候，一探芳丛。去早了，花未开，白跑100多公里；去晚了，花已残，难免令人扫兴。

一直记挂着溪口山间那一大丛单叶铁线莲。上上周末（1月27-28日），估摸着花期到了，本想去闻香赏花，不料两天都有工作。莲蓬哥发来一张宁海“单铁”花讯图，只有少数花苞苞顶微微裂开。不由庆幸，好在没去，否则白跑一趟。

2月3日，立春前一天，春节前最后一个休息日。当天天气不大好，冻雨绵绵，寒风凛冽，但挡不住我们去山间探访“单铁”的滚烫之心。最冷的季节没有看到它们，冬天总觉得缺了一些什么。

车入山间，一路行来，人迹罕见，最热闹的是鸟儿们。

领雀嘴鹎、白头鹎们在岙底村满坡的红梅林中欢快歌唱。活泼好动的红头长尾山雀，喜欢集体活动，一会儿还在这棵树的枝间觅食、跳跃，呼啦啦一下又成群飞起，朝向另外一棵树。拖着长长尾巴的红嘴蓝鹊，不时被轰鸣的汽车声惊起，在车前优雅地飞过。

此刻风停雨住，云雾在山间自顾自地盘旋缠绕，有时候只隔着一道山梁，却是两重天。我们转往龙油线，意欲俯瞰一下历史水位最低的亭下湖，不料一阵云雾翻滚而来，山间茫茫一片，前面的道路都看不见了，赶紧调转车头往回开。刚转过一个垭口，眼前景象却一下子无比清晰起来，这边根本没有云雾，山峦重叠，历历在目。

车子驶入一个村庄，三五个老人在屋檐下烤着火，聊着天，看着飞驰而过的车辆。在停车场，一个老阿姨走过来，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我们说爬山，她一脸疑惑，这么冷的天气，爬什么山？当听说我们要走山路去往四公里外的斑竹村，她的疑惑更大了，开个车子去不是很快吗？为啥要走山路去？

我们笑着和阿姨告别，沿着弯弯曲曲的溪流去山里找单叶铁线莲了。走进那条熟悉的山谷，远远就看到藤上已经高高低低挂上了许多洁白如玉的小铃铛。“单铁”果然开花了！

这丛“单铁”共有十几棵植株缠绕在一起，但只有三四株从里白的层层包围中挣脱出来，爬到了山橿的枝条上面，开出了美丽的花朵。拨开里白，发现还有四五株被遮蔽在里白密不透风的叶子底下，无花有叶，生长不良。

三哥拿出枝剪，将里白一一清除，让这些“单铁”们重见天日。一条花开满枝的“单铁”已经垂到了地上，三哥和我一起小心翼翼把它们牵起来，挂到边上一棵小灌木上，希望它们“借梯登高”，接收更多阳光雨露，明年花开更好。

我在前面拍摄。三哥和科霞对这条沟谷进行了调查，除了我在拍的这一丛，还有十多丛沿着溪流分布着，已经形成了一个小种群，说明水汽充沛的溪流边是“单铁”最喜欢的生境。这些花儿之中，排在最前面的两丛品相最好，花开最多。

近旁细看，藤上花一半，苞一半。好些正在绽放的花朵，花被片还带着一点绿色，正处在由绿转白的过程之中，之后会越开越白。我还是第一次观察到这种渐变色调，说明这些花儿才刚刚开放，其准确花期，就在一月底二月初。

从节气角度来说，大寒在1月20日，“单铁”此时开花，已在大寒末期，故可称之为大寒第三候，一候可选连蕊茶，二候可选高山之上的金缕梅。

铁线莲的花萼与花瓣没有分化，往往合二为一，称为“花被片”。单叶铁线莲的四个花被片，厚厚的，软软的，围成一个个小青椒的模样，把花蕊紧紧包裹在当中，保护着它们在寒冷的环境下不至于被冻坏。当花蕊逐渐成熟，花苞顶部的花被片会渐渐张开，角度逐步增大，直至顶部微微翻卷，小青椒慢慢就变成了小铃铛。

大家可能好奇，在数九寒冬，有昆虫为“单铁”们传粉吗？还真有。它将花被片变白，让自己被传粉者看见；它散发出浓郁香气，让自己被传粉者闻得到。那么，都有哪些小可爱在冬天来访花呢？

在悠园，我曾观察到食蚜蝇和蜜蜂来采集花粉。有一只小蜜蜂，在一个张开角度较小的“铃铛”内采集，它不得不用脚费力撑开花被片，以便自己能钻进去，动作十分可爱。这次观察，又有了新的发现，看到一只熊蜂正在访花，等我举起相机要拍摄之时，它却警惕地飞走了。不过，一直未见蝴蝶来访，难道冬天山里没有蝴蝶？

山野的花儿们看起来自由自在，其实也是命运多舛的，天灾人祸让它们不一定一直存在。

我们最初在小盘山看到的那一丛最美“单铁”，在2019年被超级台风“利奇马”造成的泥石流彻底掩埋。2022年，曾在铜坑看到了不少仙气飘飘的“单铁”，但近年因为修路，那里也进不去了。而最让人痛心的，是南坑村边那两根能开100多朵花的“单铁”，也不知为何消失了。哪怕是我们家悠园的“单铁”，也会被物业莫名其妙收拾掉了。每念及此，不由一声叹息。

之所以没有说出这些“单铁”的地址，只是希望它们少些打扰，不会因为我这篇文章而处于生存困境。如果您是一个真正喜欢山野寻芳的人，您一定会在立春节气前后的山野之间，邂逅美丽而精致的它们。

特约嘉宾主持 小山

编辑： 陈奉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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