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宁波网记者 徐丽敏/文 黄国彪 周子豪/视频
“吉时到,开窑!”6月6日,慈溪上林湖青瓷文化园内,仿古龙窑在众人的注视下开窑,一件件柴烧青瓷再现千峰翠色。
千年前,同一片土地上,火光跃动,成千上万件青瓷从越窑出炉,并随商船穿越浩渺烟海,流向世界各地。
越窑青瓷,为何能成为古代“跨境贸易”的热销品?通过瓷路,是否可以掌握古代海上贸易版图?今日的宁波又与其有着哪些必然联系?
为了解开疑惑,我们找到了国家水下文化遗产保护宁波基地主任、宁波市文化遗产管理研究院首席专家王结华,慈溪市文物保护中心研究员厉祖浩,一路探寻答案。
窑火千年,从“制造”迈向“智造”
“越窑从东汉在上虞曹娥江流域创烧,至南宋初停烧,其窑火延续了一千余年。曹娥江流域、上林湖和东钱湖一带是越窑青瓷的三大中心产区。”厉祖浩开门见山。
初夏时节,上林湖畔,停眸皆青翠。谁能想到,千年前这里窑火熊熊,陶土生辉。
沿着青石板路蜿蜒前行,我们抵达荷花芯窑址,看到了烧制越窑青瓷的唐代龙窑遗址。遗址倾斜而下,窑顶虽已不复存在,但从窑床上遗留的垫饼,依旧可以窥见当年烧窑的繁忙。
上林湖荷花芯窑址唐代龙窑遗址。唐严 摄
厉祖浩介绍,唐宋时期,越窑的重心转移到上林湖区域,形成了上林湖、古银锭湖、白洋湖和里杜湖四大片区,最重要的上林湖片区共有115处越窑窑址,点缀在湖的两岸。
20世纪30年代,陶瓷考古学界泰斗陈万里先生曾多次到宁绍平原调查越窑遗址,并于1935年到达上林湖,确认上林湖地区是越窑的中心产地。专家认为,这里还是唐宋时期著名的秘色瓷产地。随着法门寺地宫14件秘色瓷出土,以及近年来上林湖后司岙唐五代秘色瓷窑址的发现与发掘,这一论断被证实。
进入坐落于上林湖南岸的越窑博物馆,记者看到了器型丰富、纹饰种类繁多的越窑青瓷,如莲花纹盘托、荷叶纹碗、秘色瓷花口盘、秘色瓷盖罐,这些瓷器制作精良,胎质细腻,釉色莹润,尤其是青瓷中的最高工艺代表秘色瓷,足见当时制瓷工艺水平之高。
当走到一件秘色瓷碗前,厉祖浩停下了脚步,“这件瓷器看上去就像玉一样温润透亮,这就是秘色瓷如冰似玉的特征,再仔细看,碗里就像盛有一泓清水,其实它是空空如也,可谓无中生有。”
上林湖后司岙窑址出土的唐代秘色瓷葵口圈足碗。唐严 摄
透过这些古老的瓷器,古代制瓷工匠练泥、拉坯、施釉、烧窑等场景仿佛跃然眼前。一抔瓷土,窑火淬炼,千峰翠色。越窑烧制出了上百种瓷器,根据其功能和用途可以分为外销瓷、日用瓷、进贡瓷和定制瓷,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生产生活。
“作为‘母亲瓷’,越窑青瓷一开始就创造了素雅之美的先河。特别是唐宋时期,其釉色之美与当时以素为美的社会审美相契合,引领着审美气象。”王结华说。
除青瓷外,由其衍生的瓯乐,清脆空灵,深受文人雅士和士大夫的喜爱。千年之后,瓯乐韵味不减,进校园、入剧院、出国门,再现宋韵江南的浪漫。
王结华还赞叹,越窑青瓷作为古代手工产品,凝结了古人的智慧与匠心,其产品不断丰富,装饰艺术趋向优美,这实际上是“制造”走向“智造”的过程。
而这一跨越,正是越窑青瓷走向世界、流芳海外的重要基础。
上林湖后司岙窑址。唐严 摄
扬帆出海,大港与青瓷的“天赐良缘”
当远洋船队扬起风帆,一条链接东西方的商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清晰显现。伴随着丝绸、茶叶等大宗商品,瓷器也踏上了远航之旅,成为异国市场上的“明星商品”。
说起青瓷贸易,海上丝绸之路与港口无法绕过。
海上丝绸之路,主要由广州、泉州、宁波(唐宋时称明州港)三个主港和其他支线港口组成,串点成线,由此通联世界。
而从地图上看,宁波地处东南门户,南北要冲,自古兼得江河湖海之利。“东出大海、西连江淮、转运南北、港通中外的宁波,是中国大运河最南端的出海口和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核心港,尤其是晚唐至元代,宁波港迎来发展鼎盛期。”作为句章港城的资深研究者,王结华深谙宁波港口的历史地位。
唐朝时,明州港为中国朝廷指定对外开埠的港口之一,它不但与一水相隔的日本列岛和朝鲜半岛有交往,而且与东南亚直至非洲的贸易也十分频繁。作为越窑青瓷两大生产中心的上林湖窑场和东钱湖窑场,因距离明州港皆不算远,无不受益于此。
唐宋盛世,越窑青瓷外销高峰。明州港口,商船林立。大船驶出,向东北可达朝鲜半岛、日本列岛,向东南可抵东南亚地区的印度尼西亚、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斯里兰卡等地,向西南可到西亚的伊朗、伊拉克等地,非洲的埃及、坦桑尼亚等地。
上林湖越窑博物馆展陈的各式各样的越窑瓷器。唐严 摄
得天独厚的港口条件,让越窑瓷器源源不断走向世界,海上丝绸之路也因而被称为海上陶瓷之路。
越窑瓷器贸易的繁盛,沉船亦可“作证”。史料记载,唐宝历二年(826年)前后的“黑石号”沉船,出水瓷器6.7万件,越窑瓷器占比0.2%;10世纪中叶的“印坦”沉船,出水瓷器7000余件,越窑瓷器占比20%;10世纪后半叶的“井里汶”沉船,出水瓷器49万余件,越窑青瓷在30万件以上。
在上林湖越窑博物馆三楼展厅里,就陈列着多件印尼爪哇井里汶海域出水的越窑青瓷,如五代的花口盘、北宋的莲花纹碗等。
上林湖越窑博物馆唐越窑秘色瓷穿带壶。唐严 摄
继续追寻考古足迹,在朝鲜半岛,新罗、扶余、益山弥勒寺遗址都有出土唐代的玉璧底碗;在波斯湾地区,苏哈尔古城堡遗址中出土有五代时的越窑青瓷残件;在非洲,埃及福斯塔特古遗址出土的唐代越窑瓷器中,就有上林湖所产的平底凹形玉璧底碗……
青瓷不语,却在这张庞大的贸易网上架起重要一环,成为古老灿烂的中华文明与世界各国联系交往的纽带。
古今交汇,一脉相承的精神追求
跳脱器物本身,越窑青瓷承载着深厚的精神内涵。在王结华看来,它凝聚在工匠精神、人文精神和城市精神等方面。
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王结华告诉记者,制瓷工人赋予越窑青瓷诸多创新。比如从龙窑来看,其独特设计本身就是一种创举,依坡而建,头低尾高,犹如一条向下俯冲的龙。
从窑的长度到斜坡的设计,再到温度的调控和密封度的把控,都凝结着匠人的巧思。一旦烧制失败,产品即被销毁,不会流向市场。
厉祖浩在上林湖荷花芯窑址处介绍古人如何烧制瓷器。唐严 摄
“这种精益求精的过程正是工匠精神的体现。今天的宁波,作为制造业城市,锲而不舍地钻研和创新与古人制瓷的匠心一脉相承。”王结华说。
忠于品质,精于匠心,是绵延千百年的坚守。如今,宁波在制造业领域崭露头角,并成为首屈一指的单项冠军之城,又何尝不是凭着这份坚守。
海纳百川的人文精神——
“越窑青瓷不仅仅作为一种物品输出,也搭建了与海外国家人文交流的桥梁。”王结华说。
据史料记载,东南亚国家原本“饮食不用器皿”,越窑瓷器输入以后,成了他们理想的生活用具,从而改变了饮食习惯;输入日本以后,越窑青瓷得到一度青睐,被当作各种日用生活用器和艺术品;著名的高丽青瓷也部分脱胎于越窑青瓷,它最早继承的便是越窑的制瓷工艺……
上林湖越窑博物馆展陈的越窑瓷器。唐严 摄
文明交流是双向过程,越窑青瓷在传播中华文明的同时,也吸收了海外文明的精髓。从史料可知,其中不乏音乐、舞蹈、服饰、动植物等,大量地反映在瓷器上。在宁波出土的五代越窑青瓷器物上,鹦鹉图案的装饰就是其中的代表。还有常见的胡人、佛的形象,以及莲花、狮子等图案造型,无不显示佛教海上东传的印记。
王结华说:“我们影响了世界,反过来我们也在接纳世界的影响。这种互通有无、彼此浸润与影响成就了今天的宁波。”
开拓开放的城市精神——
“为什么在近代时宁波成为‘五口通商’城市之一?因为宁波拥有长期对外开放的历史,是重要的交通贸易口岸。”王结华解释道。
从古代的海上丝绸之路到如今的“一带一路”,宁波一直处于对外开放的前沿;从昔日的“明州商帮”远渡重洋到今日的“千军万马闯市场”,宁波人始终秉持着敢为人先、开拓开放的精神追求。
宁波舟山港穿山港区。蒋晓东 摄
这种精神已渗入城市的肌理,成为其独特的文化基因。正是这种基因,让宁波在对外开放的路上阔步前行。
正如,“朋友圈”越来越大。自1983年宁波与日本长冈京市结为国际友好城市以来,目前已与世界58个国家的114个城市建立友好关系,结好数量在全省、全国15个副省级城市中均走在前列。
海运航线不断刷新。宁波舟山港的300多条海运航线,连接着世界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600多个港口。货轮迎来送往,货物吞吐量连续15年位居世界第一。
外贸品类与日俱增。纺织品、农产品、汽车、家用电器、机电产品……从生活必需品到高端制造业产品,成千上万种产品出口各大国家。
扬帆出海,通达世界。海洋赋予宁波的开放理念,几千年来,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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