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UMC数字画廊收录一个宁波家庭的照片。

　　1843年的春节跟今年时间相仿，大年初一在1月30日。

　　这是英国传教士美魏茶William Charles Milne来到宁波后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他用日记体记录下年节里的所见所闻。

　　从祭灶、做年糕、除夕守岁、初一拜年，到分析中国“历书”，分享二十四节气的精妙处，时年28岁的青年美魏茶，在1844年香港出版的英文刊物《中国丛报》The Chinese Repository上，留下一份关于1843年宁波春节的翔实“报告”。

　　这篇日记作为《宁波七月记》的一部分，后经过整理，收入美魏茶1857年分别在伦敦、纽约出版的个人英文著作《在华生活》Life in China。

　　在早期西方人眼中，中国新年包括元宵灯节足够特别。据查，曾经在宁波停留居住的美国人克陛存、李佳白、倪维斯夫妇，英国人赫德、英国女性旅行家库明都曾在书中介绍过中国新年。美国UMC数字画廊还保留了一张20世纪初宁波灯节的照片，十分珍贵。

兑锡卜（箔）担 德国德累斯顿民族学博物馆藏。

　　祭灶

　　美魏茶和克陛存都讲过“祭灶”的故事。

　　在1843年1月29日的日记中，美魏茶说，灶神就是厨房里的神，要么是一尊小雕像，要么是一幅简图，放在灶台上方的壁龛里。“人们在这一天（腊月廿三）清洗灶神，清除他身上的烟灰。因为第二天，灶神就要去天上参加神仙大会，汇报他一年在家中观察到的事情，到除夕才会回来。”百姓们认为，从腊月廿四到新年期间，众神也会造访人间考察工作，所以这段时间房舍必须保持整洁，打扫房间也被称为“笪（掸）尘”。

　　而克陛存更加直白，他在1857年出版的《花国的蒙昧》中把灶王爷形容成“间谍”。“人们对他感到恐惧，而不是尊敬，他被看作间谍而不是保护者。年末，灶神会离开地球一小段时间，是为了向上级报告，人们在这一天讨好他，是为了获得一份有利的报告。”

　　克陛存说：“灶神的纸像被烧在一堆假钱中，这样他就升天了，而当他在一年的最后一天回来时，人们会准备一个新的雕像，以便他能以愉快的心情开始新的一年。”据克陛存观察，除了新年期间，人们还会在每个月的第一天和第十五天——新月和满月的时候为灶神举办相关仪式。

　　年关之际，百姓通常还会向“保护神”献上供品，燃放爆竹，称为“谢年”或“送年”，感谢神仙们在过去一年的恩惠。在此期间，有一个常用的短语，叫“辞岁”，适用于朋友之间。

　　除了这些神仙方面的工作，美魏茶还观察到，大约在腊月二十，官府就“封印”了，且官府衙门会整整休息一个月；店员和商人会在年前结清账目，叫做“还账”。

戏台做戏 出自《宁波生活速写》，汉密尔顿学院图书馆藏。

　　除夕

　　1843年1月29日，也是当年的除夕。

　　美魏茶在日记里写：“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在为年末准备的众多活动中，‘年糕’或者叫‘节节糕’的加工制作工作在当地排第一。”

　　他特别分享说，这是一种米粉和水的混合物，需要用手来搓揉面团，要用很大的力气。然后再将团块放在托盘里，准备切成各种尺寸和形状的糕饼。糕饼师和糖果商这时都忙得不可开交。

　　“凡是家人团聚的地方，展示和安排这些糕饼会带来非常快乐和热闹的场景。全家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尤其是家里的年轻人；欢乐和嬉闹让忙碌的圈子变得活跃起来。在大家庭中，男人和女人都被叫来帮忙准备；储存的数量往往非常庞大。这种面团的形状和装置数不胜数，每一块都盖上印章或用红笔装饰。它不是烤的，而是在吃的时候浸泡在热水和酒里，再加一点糖。”

　　在美魏茶笔下，182年前的宁波除夕夜活泼泼地展开，“整座城市一片生机勃勃、活力四射的景象”——

　　“人们从一家商店跑到另一家商店还债，或收取欠款；一些人带着年货，回到乡下农村与家人团聚；而成千上万的人回到城里与亲戚朋友共度节日。”

　　“零售店里挤满了顾客，因为卖家的目标是尽快清空货物，买家的目标则是拿到最大的优惠。这24小时内的资金流一定非常庞大，很多店家会延迟1个小时关门……一年中仅此一天，集市保持开放、灯火通明，到午夜甚至更晚都很热闹。”

　　祭礼

　　这一晚，美魏茶幸运地受到邀请，去宁波一个张姓医生家过节，得以沉浸式体验中国除夕的仪式感。

　　“张大夫邀请我去他家度过前半夜……家庭成员们都穿着最好的衣服，我们晚上7点到达。主室灯火通明，家具看起来非常干净整洁。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这个时刻，桌子的作用被提升，变成了一张礼桌。桌子上方放着一张高背椅，椅背上挂着三幅不同的卷轴，每幅画都用粗简线条所绘，代表着‘三天三宝上帝’，这是道教在谈到他们的主要神祇‘玉皇大帝’时采用的一个尊称。画像前，摆放着3个茶杯和3个酒杯，这些祭品在中国人的偶像前面，一般都是3个一组。此外，还有12个酒杯，代表一年中的12个月。”

　　观察仔细的美魏茶甚至把祭桌上的祭品摆放位置都记录了下来——

　　“从桌子上首往下排列：

　　第一排是干果，即花生、核桃、桂圆和红枣；

　　第二排是多汁水果，包括橘子、甘蔗、橄榄和荸荠；

　　第三排是未经调味的素菜，包括烤过的、煮过的和未煮过的豆粥和笋饼；

　　第四排是香盒，两边各插一支蜡烛；

　　第五排是豆粥、酒、盐和大蒜；

　　第六排是祭祀的‘牺牲’，由肉类组成，称为‘福礼’，通常有三种，在浙江省由鱼、猪肉和家禽组成；尽管按《康熙字典》的说法，是牛肉、羊肉和猪肉，有时也会是五种，牛肉、羊肉、猪肉、鱼和家禽，或家禽、鹅、鸭、鱼和猪肉；

　　第七排是两小碟糖；

　　第八排是堆在两个盘子上的年糕；

　　第九排是酒杯；

　　第十排是两根装饰精美的大红蜡烛。

　　桌脚之下、地板之上，铺着红色的软垫，供人跪拜。”

　　美魏茶看到，年迈的家主在桌前反复跪下，一次又一次地叩拜，持续几分钟，他的眼睛低垂，嘴唇嚅动，仿佛在默默祈祷，十分虔诚。

　　“当他的儿子们接替他（跪拜）时，画着神像的纸被带到外面，和一堆锡箔纸一起烧掉，同时有三声爆竹响。一杯混合着‘福礼’的酒被洒在屋顶，是为了向半神半人的神农氏表示感谢，正是他教人们烹煮食物，不再茹毛饮血，赤身裸体。”

　　“之后，人们又在厨房里为灶神祭祀，迎接他从天庭归来。神像看起来很干净，面前放着六盘素菜，两三根蜡烛照亮了他。”

　　“然后，家族开始向男性分支的祖先致敬。他们的肖像一共有8张，包括老先生的父母和祖父母，以及他三位已故的妻子。每位死者前都摆放了一个饭碗、一个酒杯和一双筷子。桌子的摆设略有改变，小蜡烛代替了镀金的大蜡烛。但祭祀着的虔诚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热烈。在各种叩头后，房间里烧掉了锡箔纸，庄严的仪式以大家坐下来享用盛宴而结束。”

新岁拜年 德国德累斯顿民族学博物馆藏。

　　拜年

　　终于，新的一年到了。

　　美魏茶的日记翻页，来到1月30日。他写道，宁波也把除夕这一夜叫“守岁”，男人、女人和孩子在一起，意思是“守爹娘完存”，护佑他们平安。

　　新年第一天，大家会先坐在一起吃上一盘热腾腾的年糕，拌上糖、酒、水等；天亮时，他们按以下顺序出门祭拜：第一，祭拜家神；第二，祭拜祖先；第三，祭拜父母；第四，献给城市守护神“城隍”；第五，兄弟姐妹；第六，朋友和亲属。

　　据美魏茶观察，这一天的规矩是，孩子跪在父母面前，仆人跪在主人面前，下级跪在上级面前；父母给孩子金钱、美元、玩具或食物作为礼物，主人给仆人礼物；地位平等的朋友之间显出谦虚、俯就、顺从的模样；熟人比平时更加殷勤和礼貌。在此时互致问候，也被称为“拜年”或“拜岁”。

　　虽然来宁波还不到两个月，美魏茶在这个春节里，也被很多拜访者“打扰”。他忠实记录，“这些来访不是出于友谊，而是为了钱财，然而，让一个可怜的人空手而去会被认为是严厉和不幸的。”

　　他还细致地体察到：“初一，通常不会有很多人来拜访，因为他们估计你要照顾自己的家人……商业公司和公共机构并不亲自拜访，而是通过仆人将贺帖送到你面前，或者从门下塞进去，如果你早早地开始巡视，会发现大厅里堆满了帖子……初一的下午和晚上大家都是在家里安静地度过的，大多数人都躺在床上，因为被前一晚的守夜和白天的暴饮暴食弄得疲惫不堪。”

算命摊 出自《宁波生活速写》，汉密尔顿学院图书馆藏。

　　“初二、初三和接下去的日子，大家则会四处走动，无论老少、男女、贫富，都穿着他们能找到的最精致、最华丽、最新的衣服，没有人衣衫褴褛、肮脏不堪、胡子拉碴，除非是最穷的人。”

　　“头两三天里，没有商店开门，只有算命先生和水果摊的摊位。你可以储存一些新鲜的食物和咸货以供几日之用。有一两位英国绅士在春节期间来宁波参观，但由于不了解习俗，他们很难凑够足够的食物来维持日常生活。”

　　从正月的第一天到月底，整个城市到处都是锣鼓声、丝竹声、爆竹声，人们宴乐、听戏，十天或十二天内，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要做；任何商店或客栈恢复营业前，都会确定一个吉日。正月二十日，官府开门，被称为“开印”。

倪维斯《中国和中国人》当中的“舞龙”。

　　舞龙

　　除了美魏茶，英国人赫德也曾于1855年2月17日在宁波度过大年初一，并写下日记，此处略作摘录——

　　“今天（咸丰五年正月初一）是中国新年的第一天，昨晚四面八方都响着放不完的鞭炮，大约今晨4点，我听到几声炮响，是迎接新年的礼炮。今天所有的仆人都穿上最好的衣服，到处都在说着‘请、请’。”

　　年初二，赫德出了门，他的注意力被街上人穿的漂亮衣服吸引住。“挂在许多大门外或窗外的是色纸做的鸟和人像，我看到的仕女像和鸭子都做得非常好……大部分时间里，（城隍庙旁）一直响着很大的喧闹声，锣鼓在敲、竹板在打、号角在吹，火枪和鞭炮在放……几个人举着像一条大龙一样的东西穿过正在敲锣打鼓的房舍。”

　　这些描述，可以和美魏茶的版本互相印证和补充。

　　宁波晚报记者顾嘉懿

编辑： 陈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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