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情怀】
2014年1月9日下午4点,斜阳洒在团堧山麓田野,我就在此刻与D先生一起登大门墩。大门墩是团堧村后的一座矮丘。从这里往西看去,是西店境内有名的桶盘山。桶盘山支撑了这一区域的阳光,因为它离太阳最近。传说那里有一个山洞,发生过一个叫金莲的民女斩杀独角龙为民除害的故事,那铮铮的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这个故事和抗战期间船民赤手空拳擒杀日本兵的真实故事,给这一带耿直强悍的民风做了最好的注脚。1993年版的《宁海县志》有这样的记载:民国34年(1945年),4月,西店冯行本、高永义等9人的运输船在上海被日军强迫载运汽油去福州,至狮子口,冯等奋起反抗,杀死日军3人,打落海1人,活捉1人。此事后来被我写入长篇小说《独山》,成为本书的一个亮丽情节。
目光投向东方,尽端是碧蓝的港湾,一座电厂的大烟囱竖在海边的山上。近处,是团堧村,枕山面海的村庄,一个在风水学上称为宝地的所在。据2002年重修的《戴氏宗谱》记载,团堧村的主姓戴氏,源于公元前779年,周宣王封宋国君,因为“万民拥戴”而以“戴”为姓,居河南商丘。团堧村的戴氏是第91代良能公为避元兵之乱,于元至正三年(1343年)从温岭海滨南塘迁到象山港港尾的海滨高地。因为此地原称“堧里”,戴氏择此“枕山面海,其地团聚”,故名团堧。戴氏祖先到此后,“半渔兼农桑”。原来这里的海潮海水适宜牡蛎生长,比温岭石塘的更佳,于是,他们往海滩里投蛎石养殖牡蛎,产量比石塘的高,肉质比石塘的更鲜美。团堧蛎蟥,成为当地著名特产,据说被宫廷誉为“天下第一鲜”。养蛎之余,他们在村后的小丘上栽种桑树,在山与海之间的田野上种植水稻。
戴氏太公的墓地,就选择在矮丘。走近墓地,墓面是新修的,据说有600多年历史。它与村庄的走势一样,枕山面海,这是他在守望子孙万代修养生息,年年岁岁绵延不断。
墓地旁有一口古井泱着一井的水,井边还有一只风化的石槽,一段竖在地角的方石柱,两只卧在地上的雕花石柱头,据说都有上千年的时光。说明在戴氏祖先来到这里时,早就已经有人在这里居住。据说逝去的是陆氏族人,如何消失的?去了哪里?都是一个迷。
团堧村民不一般,“历代虽无显爵,而礼乐传家”。礼乐就是文化。二千八百多年来,戴氏的文化就代代相传,每年正月过年请神祭祖,正月初八娱亲上灯,至十五做“灯头戏”,三月清明扫墓,六月下旬下洋捕鱼祭神,七月半放焰口做道场悼念亡灵,十月十三至十四境主生辰谢神,在祠堂内都举行聚会活动。戴氏祠堂“敦本堂”,意谓于君父必敦忠孝之本,于师长必敦敬顺之本,于兄弟必敦友爱之本,于朋友必敦信义、亲睦之本。近些年来,从这个村走出的领导干部、企业家、文化人不少。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如戴氏这样无数的族群,延续着优秀的文化基因;中国的乡村社会建制,就是像团堧一样的无数村庄,如细沙垒塔一般筑成的。
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直到脚下。脚下是黄土,黄土下不知掩藏了多少故事?此刻,我听到了钟声,循着钟声,我看到了就在矮丘边上的一片黄色。
那是一座寺庙。大宁寺,据说是千年古寺。我之后在《戴氏族谱》里看见这样的记载:“大宁寺,原名新宁院,后晋天福中(940年)建。宋治平3年(1066年)改今额。后经兵焚。元至正间(1341至1368年)戴氏族人捐资重建。”以后,屡有毁建,损毁最严重的是1956年的“八一”台风灾害,大部分殿宇被毁,留下的金刚殿也相继拆去他用,寺院的风景树被砍伐,寺边的斑竹园也被掏尽挖光,千年古刹变成瓦砾一堆。宗教政策落实后,寺院重修,谓“大宁禅寺”。
在走下矮丘的路上,我顺路拜谒了大宁寺。寺内乱乱的建筑工地,传出钟声的是一座大殿,殿门正中赫然悬挂着赵朴初先生题写的“大雄宝殿”四字。走近殿去,只见殿内的如来等佛,没有金铂贴身,仍是木制白坯,且均有脚手架附在一边。可是,殿内佛前跪下了僧众若干,簇新袈裟披身,嘴上念念有词,钵盂争鸣,且都随着电子放大器,将这些妙音缭绕于梁,不绝于耳。
寺内有联曰:“看曼陀花色相茫严参佛性;登菩提树色相皆空明禅心”,又联曰:“情世光阴有限,从今日果能发足未迟;尘劳烦恼无边,到此间方信回头欠早。”1949年4月25日的下午,蒋介石也仰头看到了寺内的对联。那天蒋介石是从奉化溪口,来到团堧村的东边海上出走,败逃台湾。据说蒋介石来到团堧埠头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还不见渡海的船只,就在儿子蒋经国、侍卫长俞济时等人的陪同下来大宁寺,拜了佛,烧了香。应寺里的主持释永法的请求,蒋先生题了“佛光普照,慈航普渡”。告别时,还与主持说了一句要回来的话。那天下午4点,蒋介石从这里海滩上先坐竹排,再换小汽艇,最后登上“泰康”号兵舰离开。
以往的团堧村落,均是传统的道地四合院结构,现在,则大多是砖混结构的新房。我在团堧村走过来,走过去,就是没有看到原来村落的遗存。这样一个风水宝地,就这样让一个外来客一眼看透了么?从大宁寺出来,到新的地方去,要经过一个狭长的墙弄,西斜的阳光恰好厚厚地铺在那里,双脚一踩上去,无声无息。我们的身影长长地叠在那里。
我们转弯了。一座新房遮住了仍在山上的夕阳。这个时候,是不是思考人生和社会的最佳时刻?回头吧,说不定明天的朝阳,比晚照更为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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