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泛着历史尘埃的地图，浙江全省解放经过，一清二楚，宁波就在圈内——
70年前5月的这个时候，一直到9月底，宁波陆续解放。
在这份简略的宁波解放大事记中，记录着这样一个个历史时刻——
5月23日，余姚解放；5月24日，慈溪县城（今慈城镇）解放；5月25日，零时许，宁波解放，同日，鄞县、奉化解放；5月26日，镇海县解放；6月24日，宁波市人民政府成立，苏展任市长；7月5日，宁海县城解放；7月8日，象山县城解放；7月9日，象山县石浦解放，同月20日失守，一个月后重获解放；8月19日，大榭岛解放；8月24日，梅山岛解放；9月17日，南田岛解放；9月20日，檀头山岛解放。
透过70年的辉光，我们不难想见毛主席赋诗“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时的慷慨豪迈，不难想见万千黎庶天明前的期盼——
从始于4月21日的渡江战役，到4月23日南京解放，再到5月3日杭州解放，再到5月25日宁波解放，横扫千军如卷席！
当时的宁波百姓，这一个多月间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再到4个月之后的全境解放，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其实，早在1943年，出现的一首歌，最能展现人民群众的感受。这首歌，人们至今耳熟能详，歌名叫《解放区的天》。
70年，足够碾去两三代人的青春，但一个个印记，錾进历史。
任何一个个体情感和微小细节，可能在时间的灰尘里漫漶，甚至错位，但历史就是历史。
抹去浮尘，辉光仍在！
渡江战役70年纪念日这一天，2019年4月21日，宁波日报、甬派客户端、中国宁波网联合推出《华彩70——探寻宁波时代印记》专题；今起，伴着宁波的解放步伐，我们推出纪念宁波解放70周年特别报道——《华彩70——解放日·红旗升起的时候》。
一起缅怀，一起前行。
（程启功戎装照）
记者 刘挺
5月25日，宁波即将迎来解放70周年纪念日。
昨天，市民程女士给记者发来一份5000多字的发言稿。这是一份珍贵的材料——
1999年，宁波举行解放50周年纪念大会，作为解放宁波的解放军正规部队代表，程女士的父亲——程启功，上台作了《“大军、同志、亲人”：我们用实际行动一步一步赢得宁波人民的信任》主题演讲，回忆了人民解放军解放宁波、保卫宁波的点滴经历。
程女士的父亲程启功曾作为22军65师侦察科副科长，参与了解放宁波的全过程。遗憾的是，程启功已于13年前去世。
“父亲最正面、最直接地参与了宁波解放的战斗，作为他的儿女，我们感到非常骄傲和荣幸。希望通过这份发言稿，让更多市民一起见证他的英雄岁月，献礼宁波解放70周年。” 程女士对记者说。
经授权，刊发程启功的这份发言稿——
（程启功与战友合影）
“大军、同志、亲人”
我们用实际行动一步一步赢得宁波人民的信任
(程启功 83351部队宁波第二干休所副师职离休干部)
宁波解放，这是一件永远不能忘记、值得纪念的大事。
当年，人民解放军22军在中央军委、毛泽东主席的领导下，在第三野战军第七兵团的直接指挥下，一举击溃宁波守敌，推翻了压在宁波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红旗插上宁波城。宁波人民从此当家作主，过上了幸福生活。
当年我作为22军65师侦察科副科长，亲自参与、经历了解放宁波的全过程，感到十分骄傲和荣幸。今天为大家介绍当年的战斗经历，仍然让我记忆犹新。
解放宁波是全军上下的共同呼声
首先我简要的介绍一下我们这支部队，我们这支部队是抗日战争初期由山东省的鲁南、鲁中、滨海等地区的数十支抗日武装和八路军一一五师的部分红军干部及少数连队为骨干逐步发展壮大起来的。著名的铁道游击队就是我们这支部队前身的一部分。
部队自组建以来，在党中央、毛泽东主席的领导下，驰骋华东、转战中原、横渡长江、挺进渐东、解放舟山，历经大小战役战斗1000余次，歼敌24万余人，解放县以上城镇30余座。
由于我们这支部队善于打硬仗，解放战争中，曾流传这样一句话“三千发炮弹打不动、不是三纵就是八纵”。
这里的三纵就是我们这支部队，因此陈毅元帅曾把这支部队称为“袖子里的小老虎，不放则已，放出去是要咬人的”。还由于我们这支部队模范地执行纪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陈毅同志赞誉这支部队:“始终是很好的头等兵队，纪律为各军之冠，北来南下，人们交口赞誉”。
我从1943年当兵起，一直在这支英雄的队伍里成长，亲生经历这些大大小小的战役战斗，为了人民的解放，为了部队的荣誉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1949年4月21日，我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浩浩荡荡跨过了长江。从此，国民党军队已无法进行有组织的抵抗，开始了大逃亡。我所在的22军奉命和21军担任攻占杭州的任务，即向杭州勇猛疾进。全军将士不顾疲劳，不怕困难，风里、雨里、泥里、水里，翻山越岭，整整追击了14天，和兄弟部队一起，胜利地进占了杭州。
抵达杭州后，我带了一个侦察班一直顶到钱塘江大桥，大桥尚未被破坏。通过侦察了解，确信敌人已经逃走，逃脱的部分国民党残军，连同安徽、江苏、浙江地区的一些保安团队、反动势力纠合起来，逃往浙江沿海的宁波地区，妄想依靠杭甬之间的曹娥江作垂死挣扎，迟滞我军向宁波进军。
我们部队在杭州北的三敦镇休整了10天后，即按兵团下达的“向宁波进军”的命令，于5月16日与配属我22军指挥的21军61师一道以高昂的土气向浙东进军、向宁波进军。全军上下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共同的呼声——
解放宁波，解放宁波受苦受难的人民。
5月19日，我军抵达曹娥江畔，江对岸驻着敌87军221师和一些保安团队，他们沿江布防50里，把江中船只沉入江底，强迫老百姓包括妇女日夜加修工事，以阻止我军过江。
“长江天险都过来了，区区曹娥江怎能阻止我解放雄师？”
先头部队65师仅用半天时间就在当地群众的大力协助下搜集了200只民船，令195团于20日夜渡江。师部令我带一个侦察连先行直插敌人纵深，以策应195团的渡江。
这天夜里，没有月亮和星光，我们划四条小船向江对岸悄悄驶去。过江后，悄行至甲杖三村，被敌人保安一营的哨兵发现，哨兵边打枪边跑，我便衣排、武装排立即从两面包抄上去，直捣敌营驻地。敌军从睡梦中惊醒，爬起或抵抗或跑，很快被我们打死打伤几十人，俘虏敌兵四、五十人，收缴一大批枪支弹药。
195团也乘隙从道墟、馒头山渡过曹娥江，抢占了滩头阵地。当敌军和从余姚赶来增授的敌人想反击时，已被我军形成夹击之势，各个山头都响起了我军的号声。敌人一看情势不对，顾不上抵抗就丢下抢劫来的财物，向宁波方向逃跑。
我军过了曹娥江，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急急向宁波挺进。
至5月24日中午，我军在时睛时雨的9天中，战斗前进了400余里，连续解放了曹娥江以东的上虞、余姚、慈溪等县城。就在这一天，我军前锋65师一直爬山涉水追击了120余里，于下午3时进抵宁波市北区，64师也于黄昏进入宁波西关。
此时，敌守军已大部逃窜，仅有少数掩护部队在继续抵抗。当时我带着侦察员、通讯员、电话机等紧随师政委王六生左右(因为师长腿受伤)，在进军途中，王六生就下令：1、进城后迅速抢占、保护电信台、报社等新闻单位；2、迅速抢占电厂、自来水厂等重要部门；3、不准惊忧百姓。进入城北后，部队立即按照命令去占领、保护电信台、报社、工厂等重要部门。
而由于我军进展神速，敌人已来不及对市区破坏，只是溃逃到甬江南岸时，把甬江浮桥中段的船只拆开，滚滚江水阻挡了我军前进的道路。195团立即组织火力封锁浮桥，防止敌人进一步破坏。并利用破损的浮桥，强渡到甬江对岸，绕过铁丝网，攀越过6道木栅栏，突然出现在敌人倒后，与后续部队一起一直打到木行路，歼灭了市南区顽抗的敌人。
5月25日拂晓。我军全部占领了宁波市。宁波解放了，宁波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宁波军民在中山路集会游行，欢庆宁波解放。）
加强纪律性，是我们赢得人民信任的可靠保证。
宁波解放后，应该说人民群众对我们是好的，热情的，称我们为“大军”。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人民群众对我们总是心存疑虑，其主要原因:
一是敌87军仍然盎踞在宁海象山一带。逃往大榭、金塘、舟山等岛屿也有大量的国民党正规军，宁波地区也还有大量的特务、土匪和散兵游勇，光股匪就有30余股，3000多人，他们亡我之心不死，经常进行骚扰，捣乱，破坏。舟山机场的飞机也经常飞临宁波市区上空，实行狂轰烂炸；
二是浙江一直是国民党统治的“模范”省份，宁波又是蒋介石的老巢，故一方面国民党统治的残余影响很大，对我党我军大肆恶毒、诬蔑的宣传，使当地群众心存疑虑，另一方面，由于过去国民党统治力强大，宁波城区地下党组织曾经遭到破坏；
三是我们部队官兵大多数来自北方，到了宁波后人生地不熟，且不说风俗习惯，自然条件差别大；
最大的困难和麻烦就是我们听不懂宁波方言，这样使我们通过语言这种最简洁的方式去宣传、发动群众都十分困难;
四是在气候上我们很不适应南方的潮湿气候，加上我们进入宁波时正赶上梅雨季节。
针对上述种种困难，部队专门进行政治思想教育和纪律教育，反复强调，严格要求不折不扣地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约法八章”等各项军纪军规，牢固树立群众观念，搞清为谁当兵、为谁打仗等问题，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粉碎国民党制造的谣言，去解除群众的疑虑，去向群众证明，我们是一支真正的人民军队，从而赢得他们的信任和支持。
5月24日晚，部队进入宁波市区。由于经几天的追击、战斗，部队十分疲劳和饥渴。但为了不惊扰市民，部队按照规定，在马路旁、商店、居民门口宿营。当时宁波城很多街面是用石头砖块铺成的，地面非常潮湿。战士就脱下鞋子垫在身下，用被包垫着背，靠着墙睡觉。事实上，我们的战士完全可以睡得舒服点，如找块门板或向市民借点什么铺在地上。但没有一个战士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不去惊扰百姓。要求战士做到的，我们干部首先必须做到。当时我随师王六生政委位于江北汽车站，由于连日急行军打仗，首长也十分疲劳，我们准备为首长找个地方，或借点什么让首长休息好，以便来日有足够的精神指挥部队。可首长立即制止，和战士们一样，坐着休息，以坐代睡。
（1949年5月25日，宁波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过灵桥的情景。）
天亮后，市民、商店陆续开门，看到露宿街头的大兵，望着胸前佩着“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时，才知道是解放军进入宁波。
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我们有一个连，由于早晨还没有接到指定位置的指示，全连战士在民众教育馆门口坐了一早展，到10点钟还没有吃早饭，因为币制的规定尚未公布，故入城部队一律暂不买东西。人们开始议论，多么好的军队，多么好的大军。与以前国民党的“长江部队”是完全不一样的军队。群众开始打开大门请“大军”到屋里休息，有的端来热水，让战士们喝。
为了进一步赢得群众的信任，我部进驻宁波后，继续发扬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光荣传统。当时，我们在各个连队中都建立了革命军人委员会，下设经济组、文艺组和群众工作组。这个群众工作组就是专门检查部队遵守群众纪律情况，由各连的副指导员具体负责。只要是部队到过的地方，我们都带上浙江籍的战士当“向导”，到群众中去了解对部队的反应，如:我们的战士对群众说话是否和气，有没有损坏东西不赔偿的，有没有借东西不还的等。一旦发现，及时加以纠正，并向群众致歉。说穿了，就是通过群众来督促、检查部队是否严格地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在做好群众工作的同时，我们还主要进行了以下几项大的工作:
一是收缴暗藏枪支，打击残匪，保障人民群众财产安全;
二是严惩银元贩子，保护金融新秩序的建立;
三是出击窜犯沿海的敌军，保卫宁波安全;
四是进行反空袭斗争，抢救受灾群众。
通过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工作，群众对我们由不了解到了解，从不熟悉到熟悉。不少群众纷纷找上门来，主动反映情况，提供情报，甚至要部队为他们解决邻里纠纷，夫妻吵架，劳资争执等问题。
他们把对我们的称呼也改了，以前称我们为“大军”，现在称我们“同志”。
（宁波解放当天的报章报道）
依靠群众，是我们战胜敌人，完成任务的法宝。
正是我们严明的纪律，秋毫无犯的群众工作，赢得了宁波人民的信任，使我们在清剿残匪、建立政权及备战渡海、解放舟山等任务中得到了当地群众的大力支持。
宁波解放后，我们很快地又解放了宁海、象山。
部队从象山撤出前，师部交给我一个任务，带一个侦察连留驻象山、宁海一段时间，一是继续清剿残匪，维护社会治安，稳定社会秩序;二是协助地方和南下干部迅速发动群众，建立地方政权。于是，我们白天到各个村开展宣传教育，发动群众，了解情况，查明敌情;晚上出动部队清剿股匪及散兵游勇。
下面我就我们在宁海、象山执行任务时碰到情况，举两个例子。
5月3日，杭州解放后，退守渐东的国民党主力87军来不及布防，匆匆逃往宁海、象山一带，被我军在象山桥头胡镇歼灭一部分，大部分逃往舟山六横岛一带，但在宁波各地也留下了不少的散兵。他们换上老百姓的衣服，收买人心，在宁海、象山等地隐蔽下来。
有一次，群众举报，有一哑巴，给了当地一户百姓5块大洋，住在宁海。得到情况后，我当即带了几名战士前去，在当地群众的引导下，找到那个人。此人30多岁，中等个子。我一下注意他那双手，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就感到这人一定有问题。
正当我开始审问时，一名妇女跑到我面前说:“其是我老公”。但是许多前来围观的群众却纷纷插话:这人不是他男人。于是我心生一计，大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并把准备好的纸和笔递给他。他果然写下了他的名字和“种田的”几个字。
我一看，把脸一沉，猛地拍桌而起，喝道:“站起来!”他啪地一个立正，直直站立起来，显然象个训练有素的军人。
我斥道:你装什么哑巴?你知道十哑九聋的道理吗?你是哑巴怎么能听懂我的话?你是当地人，站在这里的人你给我认识几个，写出他们的名字来。这下他的心理防线被彻底摧跨了。
“哑巴”开口了。如实向我们交待:他是87军的一名司务长，因87军撤离，他在外面来不及跟上主力逃跑，所以潜伏了下来。
又如，我们根据群众的举报，抓到一名国民党二厅的特务。此人因生肺病在宁海一亲戚家休养，当地群众跟我们讲，这个人不是本地人，非常有钱，后来经过审讯，调查弄清了此人的真实身份。
（国民党鄞县县政府被接管。）
在象山， 宁海驻扎的半个月里，我们从一开始宣传，教育群众，找人叫人，维持社会治安，一直到帮助地方建立政权，找房子给区公所办公，区公所牌子挂上，基本上站住了脚，剿匪取得阶段性胜利。
我深深地体会到:我们是人民军队，只有依靠群众，我们才能战胜敌人，完成任务。只有纪律严明，时时处处心系老百姓，才能得到群众的信任和支持。
当我们又接受了新的任务离开象山、宁海时，虽然我们已经准备了船只，但当地群众一定要用他们的船送我们。还为我们准备了干粮，把煮熟的鸡蛋，鸭蛋，香烟硬塞到战士们的衣袋里，一直把我们送到象山港的对岸，并把我们一个个扶上岸来，还“亲人”、“解放军”、“解放军亲人”地叫，很恋恋不舍。
同志们，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为解放宁波而牺牲的先烈们。我们要认识到，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革命先烈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我们必须大力发展经济，快速增强国力，只有这样，才能捍卫国家的主权和民族尊严，中华民族才能永远立足于不败之地!
我的讲话完了，谢谢大家。
1999年5月25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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