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播时节，乌克兰中部切尔卡瑟市的郊区农场里却空无一人。受俄乌战事波及，一部分农民奔赴前线奋战，而在这片农场耕种了20年的荷兰人惠辛加也为躲避战火选择离开。
离开农场，对于惠辛加来说是个异常艰难的决定。因为他内心十分清楚，若未能准时春播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供应链已经断裂，粮食危机可能很快蔓延至乌克兰以外的地区。”
俄罗斯总统普京于当地时间2月24日宣布在乌克兰开展“特别军事行动”，迄今已有半个月之久。殊不知，伴随俄乌之间的紧张局势持续升级，此次冲突带来的负面效应早已不可避免地超越国家的边界，从欧洲东部向世界诸多地区外溢。
显而易见的是，作为世界上油气资源最为丰富的国家之一，俄罗斯对全球能源市场有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当美国政府于3月8日宣布禁止进口俄罗斯能源之后，投资者对未来石油市场供应紧缩的恐慌情绪，驱动着国际油价上涨，创下14年新高。
不同于能源市场波动给世界带来的直观冲击，当前的俄乌局势还悄然撼动着全球化浪潮下千丝万缕的供应链——从厨房里的葵花籽油和小麦，到生产半导体芯片所需的关键原材料氖气和钯，进而延伸至汽车生产等更多领域。
实际上，俄罗斯与乌克兰是全球主要产业的重要参与者。国际商业信息服务机构邓白氏(The Dun & Bradstreet)数据显示，全球至少有37.4万家企业依赖俄罗斯供应商；逾24.1万家企业依赖乌克兰供应商。一旦“蝴蝶”扇动翅膀，便可在供应链另一端的国家之中掀起巨大风暴。
眼下，在区域冲突与西方制裁的阴影之下，全球供应链正变得愈发脆弱。“全球供应链面临的最大风险已从新冠疫情转向俄乌之间的军事冲突，以及由此产生的地缘政治和经济的不确定性。”穆迪分析公司(Moody‘s Analytics)资深经济学家蒂莫西·乌伊(Timothy Uy)在一份报告中分析道。
当粮仓变为战场
以往初春时节，惠辛加都会和同伴忙着在乌克兰中部的农场里种植小麦、大麦和玉米。然而，今年的俄乌冲突却打破了他们春播的节奏。不少员工选择奔赴战争前线，惠辛加也被迫离开农场，心中满是对今年全球小麦供应量不足的忧虑。
俄罗斯和乌克兰均是粮食生产大国。乌克兰素有“欧洲粮仓”之称，是全球第一大葵花籽油出口国、第三大谷物出口国；而俄罗斯则为全球重要的大、小麦出口国，其小麦出口位居世界第一，大麦出口位居世界第三。另据美国农业部数据显示，乌克兰和俄罗斯合计占全球小麦出口总量的近30%。
“若乌克兰农民不尽快开始种植，全球粮食安全将面临巨大危机。乌克兰的粮食产量或在下一季度下降，小麦价格可能会翻两到三倍。”在乌克兰务农20年的惠辛加告诉《金融时报》。惠辛加所在农业联盟拥有逾千名成员，该联盟的种植范围覆盖了乌克兰近10%的农田。
惠辛加对全球粮食供应的担忧绝非多虑。联合国粮食计划署(WFP)数据显示，今年2月份世界粮食价格同比上涨20.7%，创历史新高。此外，WFP还警告称，俄乌两国供应链紊乱将危及全球数以百万计民众的粮食安全。战时状态下，乌克兰的多处港口仍处于关闭状态，俄罗斯的农业贸易也受到西方制裁影响。
和平时期越是紧密的供需关系，在战火纷乱中亦显得愈发脆弱。2000公里之外，居住在埃及首都开罗的萨拉赫就正饱受这次冲突带来的粮价上涨之苦。“军事冲突意味着食物短缺，而短缺意味着价格上涨。”今年47岁的萨拉赫，养育着7个孩子，他告诉美联社，“任何价格上涨都将是灾难性的，不仅于我而言是这样，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如此。”
在埃及，有数百万人依靠进口谷物制成的补贴面包生存，全球小麦价格的大幅上涨或将影响政府的补贴水平。WFP驻埃及联络顾问雷姆·纳达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介绍称，埃及是世界上最大的小麦进口国，且此前主要依靠黑海地区的供应。
2020年，从俄罗斯与乌克兰进口小麦贸易额最高的10个国家。其中，埃及位列第一。数据来源：国际贸易中心
受影响的不只是埃及，高昂的粮食价格沿着此前形成的供应链继续向南传导。南非农业商会首席经济学家万迪勒·希洛博向美联社表示，2020年，非洲国家共计从俄罗斯进口了价值40亿美元的农产品，其中约90%是小麦。
对于肯尼亚人来说，早在这场冲突爆发前，他们就已经感受到了国内通货膨胀之下粮食价格的上涨。现在，他们则要为更糟糕的状况做准备。
“当前，大多数肯尼亚人已经买不起食物。”肯尼亚青年卡姆告诉澎湃新闻，“肯尼亚与俄乌地区有着一种共生的关系，我们依赖俄乌的供应来获得发展；然而，当危机持续，肯尼亚势必受到影响。”
对于世界上较为贫困的地区而言，小麦、玉米、葵花籽油、面粉等价格上涨与供应收缩威胁着地区粮食安全。即便是那些不直接从乌克兰或俄罗斯进口粮食等大宗商品的国家，在全球大宗商品市场紧密相连的网络中，其食品价格也会在短期内上涨。
雪上加霜的是，预计全球近期的粮食供应量还将进一步收紧。乌克兰政府已于3月10日发布公告称，将禁止向全球出口小麦、燕麦、小米、荞麦等其他重要粮食作物，以在紧张局势下优先确保能够养活本国人民。此外，包括阿根廷、土耳其、保加利亚、印尼在内的多个粮油出口国也开始实施出口管制，确保本国供应。
“芯”慌加剧，妖“镍”来袭
俄罗斯和乌克兰不仅是主要的粮油出口国，也是生产半导体芯片所需的氖气和钯的关键来源地，以及电池正极材料的镍的重要供应方。随着俄乌局势升级，原材料供应链的稳定性问题引起了全行业的恐慌，也进一步加剧了疫情期间的供应困境。
据市场调研公司TrendForce数据显示，乌克兰供应全球将近70%的高纯氖气。同时，俄罗斯生产的钯也是芯片制造的重要原材料，其供应量占全球的40%左右。
对此，TrendForce分析称，俄乌冲突加剧可能扰乱氖气供应，但从短期看不会造成全球芯片生产彻底瘫痪，只是国际市场氖气供应减少“可能导致(氖气)价格上涨，进而导致芯片制造成本增加”。
美国原材料市场调查公司Techcet也对供应链危机表示担忧。该公司向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CNBC)，在芯片生产所需的多种物质上，美国严重依赖俄罗斯和乌克兰。如果美国对俄施加更多制裁，俄反制措施可能包括禁止这类物资出口美国，这样便会严重影响美国的芯片生产。
眼下，受制于芯片短缺，德国的汽车生产至今尚未恢复到新冠疫情前水平，近期爆发的俄乌冲突导致汽车生产所需零部件和原材料供应紧张加剧，大众汽车、宝马、梅赛德斯-奔驰等多家德国汽车制造商于近期宣布减产甚至停产。
与此同时，作为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制造的上游关键原料的镍，同样也将受到俄乌局势的影响。据美国地质调查局今年1月发布的数据，2021年全球镍矿产量约为270万金属吨，主要来自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和俄罗斯，其中俄罗斯镍矿产量占据全球总产量约9%，位居第三名。
值得注意的是，在俄罗斯因乌克兰局势遭受西方制裁后，市场对供应担忧情绪持续发酵，刺激镍价飙升。金属镍价格3月8日在英国伦敦金属交易所首次突破每吨10万美元，创历史新高。彭博社评论称，镍首次以10万美元的价格交易，堪称“史无前例”。
TrendForce分析认为，尽管现阶段俄罗斯的镍产品出口暂不受影响，但若局势持续恶化，短期内恐影响全球镍供应，推升镍价上涨，这将进一步增加电动车产业的成本压力。
俄乌冲突重塑世界经济规则？
俄乌冲突以及西方制裁不仅影响世界经济增长，更将对全球供应链乃至经济格局带来深远影响。
彭博社援引德国智库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3月7日发布的一份报告称，受到俄乌冲突影响，世界上几乎所有经济体的贸易额都在急剧下降。具体而言，俄罗斯受美国和欧洲制裁的伤害最大，预计该国2月份的出口额较前一个月下降11.8%。
但另一方面，也应注意制裁是把“双刃剑”，西方经济也会因对俄制裁和俄方反制而遭到反噬。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的报告显示，美国、欧盟和德国2月的出口额或也将分别下降3.9%、2.8%和3.8%。
“针对俄罗斯的制裁措施将对全球经济和金融市场产生重大影响，对其他国家也将产生重大的溢出效应。”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一份声明中警告称。
在俄乌冲突与西方制裁的阴影之下，全球供应链与世界经济格局将走向何方？《华盛顿邮报》分析称，俄乌冲突以及西方对俄史无前例的金融清算可能将改变全球经济的“游戏规则”。当俄罗斯被西方集体孤立时，原本受挫的全球化进程将更受打击，金融和贸易流动也将更难紧密整合。
不同于上述分析，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吴其胜告诉澎湃新闻，“现在还很难说全球经济的规则将被改变，因为俄罗斯在全球经济中的比重不高。除能源之外，俄罗斯在跨国投资、国际贸易和金融领域中的影响力不高。”
蒂莫西·乌伊也向澎湃新闻分析称，尽管有许多行业依赖俄罗斯、乌克兰的大宗商品出口，但考虑到俄乌的供应量并非占据全球绝大部分，因此上述行业也比较容易找到替代产品。
此外，据吴其胜观察，全球供应链的调整在最近几年一直在进行，尤其是在大国战略竞争加剧以及新冠疫情暴发后，各国更加重视自身的经济安全，包括减少对外部的依赖、推动商品进口的多元化。“此次俄乌冲突进一步加剧了这种趋势。”
眼下，我们正身处一个新冠疫情尚未离去，地缘政治冲突随之再起，全球供应链剧烈调整的世界。《金融时报》的一篇评论文章犀利地指出，普通人为全球冲突和全球化逆潮付出了高昂的成本。
“我们与俄罗斯、乌克兰的关系就像身体系统那样紧密相连。如果手部受伤了，那么整个身体都会感到疼痛。”肯尼亚青年卡姆向澎湃新闻诉说道，希望俄乌能找到冲突解决之道，让地区尽早回归常态。
编辑： 陈晓怡纠错：171964650@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