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城市里的“陌生人”
卫国民说,他是这片土地上的陌生人,在这里,他没有多少关系,更没有盘根错节的人脉,而且也不屑于去建立这种关系。
打过后,卫国民也想过给孩子辅导功课。可是拿起作业本,才发现已经力不从心。比如一道“鸡兔同笼”的问题就把他难住了。
“不用方程式,我一个工程师花了半个小时才做出来。你说小学生做这个几个头、几只脚的问题,有什么意义?”
听得出来,他对当下的教育也并不满意。
“有时候觉得,孩子要上初中,不能在外面浪着。开不开窍是他的事了,就算开窍,像我那样,名牌大学读出来,又能怎么样?”
说到“名牌大学”的时候,这个50多岁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记者追问是哪所学校,他支吾了一下:“就是交大,我们那儿的西安交通大学。我是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考上的。”
卫国民依然还记得30多年前的那一刻,他还在麦田里干活,录取通知书来了,在同龄人羡慕的目光里,他以为金榜题名的荣耀会照亮一生,知识从此就能改变命运。
但他的运气总是不太好,上个世纪80年代,很多同学都下海了,他守着国营企业的铁饭碗不舍得放;等他下海时已经错过了好时机,只能在外面打工。好不容易在深圳稳定下来,又赶上2008年金融危机,像他那样年龄大于45岁还没有高级职称的技术人员,只能被裁员。又几番周折,才在镇海找到了像样的工作。在这里,他们孤零零的,没有老乡或亲戚帮衬。
按他的说法,半世飘零,很晚才遇到现在的妻子,中年得子,拖着两个孩子坐着火车在许多城市奔波,儿子老老转学,成绩一落千丈。女儿连幼儿园都没上,每天就在出租屋里呆着。
“我有些同事,在这里时间长,有基础,孩子可以进公立学校,甚至可以在这里中考高考,我是想也不敢想。”卫国民说,他是这片土地上的陌生人,没有多少关系,也不屑于去建立这种关系。不过,他也理解,学校学额有限,不可能专门为了他们这些来甬时间不长,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的外来工扩大规模。“这是全中国的问题,不是一个城市可以解决的。”
“换句话说,就算念出来了,又怎么样?外来工的孩子,大学念出来接着做外来工的多的是,不是有文凭,就能在城市里立足的。”
藤藤显然听不懂爸爸的话,她也不关心这些,她缠着家里好不容易才来的客人聊天。
“阿姨,你从哪儿来?”
“宁波呀!”
“宁波在哪儿?要坐火车才能到吗?”
……
她的眼睛熠熠发光,跳起来,踮着脚,几次想打断侃侃而谈的父亲,却被粗暴地拒绝:“傻瓜,你不就在宁波嘛,瞎起劲什么!”
她的眼神渐渐黯下去,噘着嘴,赌气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她从爸爸那里拿走了记者的名片,把电话抄在了她的方格本上。
“阿姨,等我爸爸同意了,我就给你打电话。你带我去‘宁波’,好吗?”
-记者手记
为什么写藤藤的故事
当勤勇村的流管员(流动人口管理员)说起有这么一个到了年龄也不上学、成天一个人在家呆着的孩子的时候,我们并没觉得这是一个多好的题材,只是决定先去看看。毕竟藤藤只是甬城千万外来务工者子女中的一个。
这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性格开朗笑容明媚,只是偶尔会觉得寂寞。她计算着爸妈回来的时间,精心选择着发给爸爸的表情,两眼发光地问我:“宁波要坐火车才能到吗?”她开开心心地做着这些事,我们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外来务工者子女就读本地小学有一定的门槛,手续也相对复杂,这是藤藤暂时上不了学的客观原因,但我们也隐隐觉得,藤藤的爸爸妈妈也没有非常重视孩子的教育,虽然他们把“教育”挂在嘴边,在读书这件事上,他们既矛盾又纠结。
前两天在看反映中国乡村现状的纪实调查《中国在梁庄》,里面提到,学生越来越少,小学最终沦为养猪场。
作者说,现在挣钱第一,虽然大人也为孩子的学习而生气、焦虑,但是又不会产生根本的心痛。乡村的文化氛围越来越淡薄,没有昔日那种文化之乡的感觉。家长虽然还希望孩子上学,人们出去打工除了想在家盖栋像样的房子之外,更主要的就是为了让孩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可是,在经济观念、金钱意识的冲击下,在孩子缺失家长教育的情况下,孩子根本不愿意上学,就等着早早退学,然后出去打工。至于怎么打工、能打什么样的工,好像他们并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
现在上大学,并不能够保证将来就一定有出路。很多家长也只是把学校当做临时托管所,孩子在学校待着,不到社会上惹事就行,等大一点,就出去打工了。这种现象并不仅仅是因为农民的功利,孩子的无知,整个社会都弥漫着一种失望与厌学的情绪,它自然也会影响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人。
我立刻就想到了藤藤。
我们决定把藤藤的故事写下来,也许无法改变什么,但至少,能让人有所触动。
(应当事人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记者樊卓婧程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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