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派客户端记者 廖惠兰 吴冠夏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这首脍炙人口的《村居》，自入选小学语文课本以来，成为几代中国人的童年记忆。然而关于这首诗的创作地，却鲜为人知。
“这大概是目前写在宁波最有名的诗句了吧？”“为宁波文化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上周，甬派首发了《村居》创自宁波的系列报道，引发了业界及广大网友的热议。
而考证《村居》创自宁波，离不开宁波地方文化研究者庄杰、陈一鸣两位专家的努力。
考证始于“文化自觉”
“我们作为文史爱好者，始终关注着发生在宁波这片土地上的故事。”宁波地方文化研究者庄杰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庄杰，本文图片均由采访对象供图。
去年3月，在收集宁波文史资料时，庄杰偶然发现一条线索：高鼎的《村居》好像是在宁波创作的。
这个线索令他与研究伙伴陈一鸣心头一震：这首家喻户晓的诗作，若创作自宁波，无疑是对城市文脉的重要补充。
庄杰第一时间进行了检索，但挑战随即出现，他发现教科书上以及网络上对高鼎的介绍非常有限，仅有寥寥数语：高鼎（1828-1880年），晚清诗人，字象一，别字拙吾，浙江仁和（今杭州市区）人，著有《拙吾诗文稿》。
浙海关职员合照（高鼎应在其中）。
“可能是作者背景资料很少的缘故，网络上对该诗的解读还出现了争议。”陈一鸣介绍，网上主要有三种说法——
李娜《浅谈苏教版小学语文教材中的古代童趣诗》释读高鼎“遭受议和派的排斥和打击，志不得伸，晚年归隐于上饶”。诗中孩子们无忧无虑放风筝的生活，大概是“诗人壮志难酬后心之所向的生活”。
四川大学教授周啸天在《啸天说诗》中称《村居》为“高鼎晚年归隐于上饶地区，闲居农村时即兴之作”。
人民教育出版社的高级编辑陈恒舒则认为，《拙吾诗文稿》中的诗作均以年代为序编排，从《村居》所在位置来看，这组诗当作于同治二年（1863）春，当时36岁的高鼎正避乱宁波乡间以教书为生，写的乃是战火不曾波及的宁波乡间的盎然春意和童真童趣。
面对这一争议，庄杰和陈一鸣决定从最基础的文献搜集起步。
陈一鸣。
“做地方文化研究就像拼图，每片零散史料都可能重塑历史。”庄杰说，为考证《村居》的创作地，两位研究者将目光投向高鼎存世的唯一诗集——《拙吾诗文稿》。
他立即着手联系各地图书馆，寻求第一手资料，由此也展开了一场全国图书馆的温情接力。
三大图书馆“破例”支持
“考证工作一开始就遭遇瓶颈，存在关键线索的《晚清四部丛刊》，宁波本地并无藏书。”庄杰说，《拙吾诗文稿》在2011年被台湾省一家出版社编入《晚清四部丛刊》，国内仅杭州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及福州长乐图书馆有收藏。
“我们在向图书馆申请资料借阅的过程中，得到了馆方的大力支持，这个取得资料的过程，让人非常感动！”庄杰说，杭州图书馆只能现场阅读，并没有提供资料的服务。
宁波图书馆的陈英浩老师得知情况后积极协助，杭州图书馆也打破常规，展开跨城联动，庄杰因此获得了两篇序言和《行略》的扫描件。
与杭州图书馆一样，福州长乐图书馆也没有线上提供资料的服务，但得知缘由后也是全力支持。“他们的响应速度让我特别感动，从馆员发起申请破例提供线上资料，到文献扫描件发送过来，仅用了一天。”
“《拙吾诗文稿》里高鼎写的文章有31篇，扫描件近80页，这个效率是非常高的，而且他们一再拒绝我们的付费请求。”陈一鸣说。
正是通过《拙吾诗文稿》里高鼎的31篇文章，两位研究者进一步推断出高鼎的生平事迹，包括诗风、性情、喜好等。
“同样为我们突破借阅限制的还有国家图书馆。”庄杰介绍，“我们一开始申请的是第二卷及后跋的资料，拿到资料后发现并没有《村居》，后来推测应该编在第一卷。”
国家图书馆得知研究需求后，主动打破了“读者申请古籍资料不得超过总体内容三分之一”的规定。馆方还特别致电表示：“文化考证不应受条框限制，一、二卷的份量虽然已经超过三分之一，但我们全力支持学术研究。”
《拙吾诗文稿》中的《村居》。
“一手资料对于考证来说至关重要，获取资料的过程也非常不易，这些年我的感受是，社会各界对文化研究的支持力度非常大，大家都在守护文化传承和研究，文化传承的队伍也越来越庞大。”庄杰说。
诗稿中藏着宁波坐标
随着关键文献的陆续到位，《村居》的创作地及高鼎的生平概况、人品、外貌以及交际圈等逐渐清晰起来。
《拙吾诗文稿》四卷附文稿。
在《拙吾诗文稿》卷一中，两位研究者发现了高鼎好友李圭撰写的序言，这份“行略”完整勾勒出诗人的人生轨迹——
高鼎自小高度近视，相貌则不及一般人。虽然出生于书香门第，但从高鼎曾祖父起，都没有考取功名。高鼎也没有进过学堂念书，是其母孙氏承担了他和妹妹的教育。
高鼎父母早逝，咸丰十一年（1861年），35岁的高鼎为避太平天国战乱，逃亡至宁波，寓居乡间，以教书为生。
高鼎在宁波逃难期间也仍保持“居心宽厚，俸薄而济贫”的品格，常用自己微薄的俸禄给穷苦的街坊买米。他与“环游地球第一人”李圭、英国领事馆文员戈鲲化等组成的文人好友圈，更展现出晚清独特的人文生态。
高鼎好友戈鲲化。
更令人振奋的是，诗集中《村居》同题诗有四首，课本所选为第三首。通过文献，也推断出这首《村居》，是飘零在宁波已三年的高鼎于清同治二年（1863年）所作。
“更关键的证据也来自这组诗，我们翻看其前后诗作《甬上》中‘一从来甬上，不觉已三年’的自述，也形成了互证。”庄杰说。
“高鼎有多首描绘东钱湖、走马塘等地的诗篇，如对应王安石《天童道上》而写下的‘想是青苗新法后，已无桑柘绿浮空’等，一幅晚清宁波乡居图景也渐次清晰。”陈一鸣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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