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海关职员合照（高鼎应在其中），本文图片均由采访对象供图。

　　甬派客户端记者 廖惠兰

　　“这么有名的诗句，竟然创自宁波，很意外！这首诗突然变亲切了……”

　　“个人认为是宁波东乡一带，那里山水相依、村落宁静，充满诗意。”

　　“到底是宁波哪里呢？各路大神开动脑筋研究吧！”

　　3月12日，《“儿童散学归来早 忙趁东风放纸鸢”<村居>竟创自宁波》文章刊发后，引发网友热议。

　　这首广为流传的诗句，突然有了地理坐标，这场关于《村居》描写了宁波何地的全民考据，正揭开晚清诗人高鼎与宁波的羁绊——

　　清末布衣诗人高鼎为何生平成谜？他的诗句为何与乱世烽火形成强烈反差？他在宁波乡野找到了怎样的心灵栖居？

　　记者专访了宁波地方历史文化研究专家庄杰和陈一鸣，两位学者为我们还原了一个被时代碾碎又重生的文人故事。

　　悲惨的前半生：战乱流离，亲人离去

　　时钟拨回至咸丰十年（1860）春，杭州城外的杨柳尚未抽芽，太平军的炮火已逼近。

　　32岁的高鼎，怀揣着外祖父的《秋啸堂诗稿》手稿出逃——这次战乱，将他彻底卷离故土，逃亡宁波。

　　“尽管高鼎出生于书香门第，生活在风景秀丽的杭州，但‘贫穷’依旧是他童年的日常。”宁波地方历史文化研究专家庄杰说，根据记载，高鼎十五岁开始就在一家店铺学做生意。尽管他很喜欢读书，但既要照顾父亲养病，又要学做生意挣钱，就只能抽出空余时间来读书。

　　高鼎的外祖父孙麟（字苏门），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诗人，他就向外祖父学习诗文。对高鼎来说，外祖父既是亲人，又是良师。

　　高鼎的前半生有多悲惨？

　　16岁，父亲去世；21岁，母亲又去世；33岁，妹妹和未婚妻林氏在逃难途中不幸殒命。

　　“高鼎的父母去世后，家里一贫如洗，当时连安葬父母的钱都没有，他只能向朋友贷款才解决安葬事宜。”庄杰介绍，为此事，高鼎还专门写文“纪贷钱葬亲事”以记录其事，感谢朋友周凤翔的帮助。

　　“高鼎当时向宁波方向逃亡，或许是因为太平天国运动的战火尚未波及宁波。”庄杰介绍，虽然逃离了战火，但是高鼎在逃亡之路上也深受重创：途中遭遇乱兵剪去发辫，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观念深重的高鼎来说，倍受打击；而未婚妻与妹妹在战乱中的丧生，也让他一人孤苦伶仃……

　　当高鼎最终抵达宁波乡下时，已从书香门第的读书人，沦为飘零的流民。

《拙吾诗稿》。

　　庄杰展示着《拙吾诗稿》介绍说，通过诗集，我们可以看到高鼎写了很多诗文来悼念亡妹，痛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那以后，高鼎一直就定居宁波，偶尔因为祭扫家族墓地而回过几次杭州。”

　　四明山下的重生：在宁波乡下教书、写诗

　　在宁波乡下教书的岁月里，写诗成为高鼎的精神依托。

　　“虽然只有一首诗被广为人知，但高鼎的一生写了将近三千首诗，足见他多热爱写诗。”宁波中国港口博物馆文保考古部工作人员、宁波地方历史文化研究专家陈一鸣介绍，《拙吾诗稿》诗集里零碎地记录了他的平生。

庄杰。

　　那么高鼎在宁波的时候，经常去哪些地方呢？

　　陈一鸣认为，高鼎可能活跃于宁波东乡一带，因为高鼎的诗集中频繁提到“东钱湖”“天童寺”以及“走马塘”等地。

　　而庄杰则认为，根据高鼎诗作中高频出现的“海”“鸥鹭”“渔樵”“关旗”等意象，可以推测出高鼎经常出没在镇海（现北仑）临近甬江出海口的区域。

　　“高鼎的后半生都在宁波度过，用现在的话来说，也是‘新宁波人’一枚！”陈一鸣说。

陈一鸣。

　　在宁波乡下飘零，孑然一身的高鼎，在42岁那年迎来了转机。

　　他在宁波迎娶了鲍姓哑女为妻。同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份榷署（即宁波浙海关）的文书工作，自此生活才稍稍宽裕了些，人生也算走上了正轨。

　　后来，他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取名高资深，一个取名高保滋。老来得子，也算给他孤苦的人生，增添了一丝幸福感。

浙海关职员合照。

　　据记载，高鼎“貌不及中人”“目露光近，读书目摩纸”“不善言谈，为人正直，性孤介”。

　　也就是说，高鼎虽然相貌平平、高度近视，是一个木讷寡言的人，但他正直、善良。

　　“他的善良，可以在他的好友全愚山与马文斋的描述中得知，这件善举也被高鼎好友李圭记录在这本《行略》里。”陈一鸣指着李圭概述高鼎生平事迹写成的《行略》介绍道——

　　高鼎在宁波做教书先生时，每到年末，收入除去家用外，余钱都去米店买米，并换成每张三、五升的买米劵。到了傍晚，就到街上送给孤苦无依、贫困生病的人。年年如此，而不为人知。

　　诗人超脱心境：乱世中构筑精神桃花源

　　“谁能想到教科书里的春日童谣，竟是写在太平天国战火下？”庄杰摩挲着泛黄的《拙吾诗文稿》感叹道。

　　早春二月的江南乡野，草长莺飞。36岁的布衣诗人高鼎，在宁波乡间提笔写下“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名句。

《拙吾诗稿》中的《村居》。

　　高鼎的《村居》，勾勒出一幅春日乡村生活的宁静与生机盎然之景，更融入了诗人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与热爱，以及对人生真谛的深刻领悟。

　　这样明快的诗句，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格格不入”。《村居》诞生于清同治二年（1863）的动荡岁月——太平天国的战火，在全国范围来说尚未平息。

　　“高鼎写下这首诗时，战火已经远离浙东地区。而且他这个人虽然清贫，但志趣不俗，除了喜好吟诗，还会种些花竹怡情。这首诗也以孩童放鸢的轻盈剪影，消解了时代的沉重。”庄杰认为，这种“不合时宜”的恬淡背后，也暗藏着部分晚清文人不卑不亢的生活态度和志趣追求。 

　　出身杭州书香门第的高鼎，以“拙吾”自号明志，在宁波乡下教书间，构筑起自己的桃花源。

　　高鼎还拿“清贫”写入诗里来调侃：“相看一笑还相虐，满地苔钱果不贫。”（满地苔钱指：苔藓，形状如铜钱）

李圭的照片。

　　光绪五年（1879），高鼎在李圭等朋友的帮助下完成了人生中一件大事——为外祖父孙麟刊行了他的诗集《秋啸堂诗稿》。

　　第二年，高鼎不幸身染湿热，头脚浮肿，一病不起。他卧病在床，自感来日无多，对前来看望的好友李圭说：“吾何惧死，惧妻瘖子幼，而粗有著作又将同归于尽也？”

　　1880年的深秋，高鼎病逝于宁波，过世后归葬于杭州翁家山满觉壠。

　　好友李圭不负高鼎所托，践行遗愿编订了《拙吾诗文稿》，从高鼎的2715首遗作中精选出1810首。

　　光绪八年（1882）《拙吾诗文稿》出版印行存世。李圭在诗文前页的跋中写道：“呜呼！君存，人鲜识君；君殁，德行文学人争道之；以是知君姓氏，虽百世不可泯也！”

《拙吾诗文稿》四卷附文稿。

　　“毫无疑问，李圭是第一个赏识高鼎诗文的人。在序言中，他也有提到‘（高鼎）先生所为诗文，李君雅爱重之’。”庄杰认为，诗稿中虽仅《村居》一首被选入小学语文教科书，但这足以让今天的学子触摸那个特殊年代里，文人如何用诗歌构筑精神桃源。

编辑： 陈晓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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