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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义的重复——抽象艺术家陈丹阳“反抽象认知”的意义
艺术家陈丹阳在经过了艰苦的探索之后,最后终将抽象艺术作为自己的主要艺术创作方向。从画面上来看,线条笔直、色团点相对规则,并且点线在画面上的排列结构非常严谨,高度秩序化;艺术家也曾说过,他故意用点、线所构成的画面色块来实现光感和色彩构成,这都使其创作过程充满了理性色彩。由于他的这种绘画风格,多人以冷抽象来评述其作品特点,并试图构建其与蒙德里安等西方冷抽象大师的艺术风格之间的某种谱系关系;但是在笔者看来,他的画面固然有冷抽象绘画风格的某些特点,但是将其作品简单地归结为冷抽象似乎把问题过于简单化,也很难反映出他及其作品之于艺术史的学术价值和艺术价值。这促使我们重新思考陈丹阳抽象绘画作品的意义。在笔者看来,陈丹阳的抽象艺术作品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在于其艺术创作过程所反映出来的制作感,而这种制作感又主要体现在制作过程的重复性上。制作感和重复性都是非常富有哲学感的命题,二者与艺术认知构成了某种内在关联,这也成为了本文解读他的绘画作品的一个新维度。
1、重复的多义性
我们观看陈丹阳的绘画作品不难发现,重复性构成了他的主要创作特点。首先,其所有作品都以“巴赫平均律”命名,具有名字具有重复性。其次,所有作品都以重复的制作方式来实现的,即以点、线为基本创作元素,并通过由丙烯画成的横竖垂直线条,以及在交叉点上塑以色点团,构成了一种复调式的色彩结构,从而构成了整幅绘画的画面。除此之外,他的创作环境及其缘何选择此种艺术制作方式也具有很强的重复性,该方面值得我们注意的有两点:一是他在进行艺术创作过程一般都有摇滚音乐相伴,经常听的乐队有:零壹、ACDC、霜冻前夜、大敌和肆伍,等等;二是据艺术家自己回忆,他的父亲是一名石匠,在其幼年记忆中,父亲每天都在一锤一锤的敲击凿子来雕琢石头,这种单调乏味的工作。
音乐与抽象艺术之间的关系,在艺术史上并不少见,康定斯基的抽象作品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是对音乐的记录,荷兰籍著名抽象艺术家蒙德里安的创作与当时无调性交响乐有着直接的关联,这两位艺术家都是要将音乐视觉化,以色彩和形状来记录音乐的状态。陈丹阳与这两位抽象艺术大师对于音乐与抽象艺术之间的关系的理解有所不同,尽管其作品以“巴赫平均律”命名,然而到底其绘画与巴赫的音乐有何种关系?这很难说清楚,有人认为音乐在其作品创作中扮演着一个“药引”的作用,然而笔者认为二者的结合具有很强的偶然性,并且不断地重复名称好像是在向具有很强调性和乐感的交响乐示威或反抗,因为他将高度理性化的抽象艺术与非常感性、毫无无调性与乐理的摇滚音乐矛盾地结合了在一起。他并不是想同前两位大师那样将画面变成一种视觉化的摇滚音符,而摇滚音乐伴随着他整个创作过程,艺术家曾说过,创绘画作过程的重复性工作过于单调,摇滚音乐可以缓解这种单调和枯燥感,并帮助他克服眼睛和心灵上的疲劳。
在论及陈丹阳的抽象绘画与摇滚乐之间的关系之前,我们需先了解下摇滚音乐的基本特点:摇滚音乐大致可分为反叛工业文明的重金属音乐,这种音乐形式追求具有金属感的音质,其灵感来源则是工业化流水线上单调而又枯燥的机器轰鸣声;而嬉皮士之类摇滚乐则主要是反叛传统的宗教观念,充满了挑逗性。在演奏方式上,摇滚乐手们通常以单弦的快速弹奏来为各种鬼怪的声音进行伴奏。从陈丹阳创作时经常听的摇滚乐队来看,这两种摇滚风格都有,并且重金属摇滚能多一些。这一点非常有意思,表面上而言,艺术家试图用摇滚乐的自由风和狂热来驱走其绘画创作过程中单调而又枯燥的重复性,然而事实上却与他预期的效果相反,以重复性的无调性和无乐感的摇滚音乐来对抗艺术创作过程中的重复性所带来的枯燥感,却又强化了其内心深处的重复性,并且最终形成了双重的重复性。这与的作品画面上纵横垂直的线条与凸起的色团点的双重重复结构构成了一种超经验化的关联。
对于父亲是一位石匠的幼年记忆构成了陈丹阳艺术创作的某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经验源泉。父亲的雕凿石头的工作是一种非常枯燥的重复性工作。因为与全家人的生计紧密相连,所以父亲能超越这种肉体上和精神上的痛楚,每日重复着这种单调地雕凿石头的工作。父亲的担当与隐忍在艺术家幼年的心灵上烙下了深深的印痕。到异乡漂泊以及后来的所有人生经历,又使生活的那种单调与痛苦落在了他的身上。陈丹阳选择了艺术之路,而抽象选择了他;那种高度理性化的纵横垂直线条和看似规则的色团点,似乎在言说生活本身枯燥而又规则,并不允许我们去浪漫的想象,而是需要我们超越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痛苦去获取生活的真谛,艺术又何尝不是。所以以重复方式进行艺术创作本身代表了艺术家的一种踏实的生活态度。更理论化的描述就是,记忆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重复,艺术家这种将自己的创作与幼年的记忆相关联,就是在重复人类某种先验的形式。维特根斯坦也曾在《哲学研究》中指出过,“记忆”确定内在思想同一性的根本原则。画家在此描述了其绘画创作中表现出的重复性的某种先验性的起源及其同一性的本质。
2、重复性与艺术认知
陈丹阳的抽象绘画与摇滚音乐所构筑的某种天然联系,似乎在反思工业文明及其工具理性给我们带来的同质化的世界本质;而艺术家的幼年记忆仍然是在预设了形而上的理念与感性经验世界之间的分裂。这种对陈丹阳绘画的认知都没有脱离艺术的教化功能的牢笼,这亦表明我们(包括艺术家本人在内)都缺没有意识到其艺术创作中重复性与反抽象艺术认知的价值,因此这种解释是不深刻的。重复并不是简单地循环往复,而是在寻求的感性世界中的绝对差异化。德勒兹曾指出,在重复中到来的不是同一者而是最大的差异,是“存在”随着时间的展开而以最大限度的差异来返回自身。德勒兹颠覆了传统的认知世界的方式,而要把握祛理性化的元认知,这可能也是人类最本真第一种认知方式。
整饬画面的细微之处彰显着,据陈丹阳介绍,他画面商凸起的圆点并不是用什么特殊工具或工艺制成的,而是将油画染料挤到调色板上,然后用刮刀做成圆球再用刮刀按在了画布上。当刮刀按下去又提起的瞬间产生了一种物理上的差异化:色团被按下去由于用力等问题形成了不同的凹形;而当刮刀提起时,惯性作用带起的色料形成的短丝则充满了随意性,向不同的方向倾斜。还有画家在讲究色彩构成的同时,又在努力冲破色彩构成规则的藩篱,充分地释放自由的天性,每一幅巴赫平均律作品所呈现的不同面貌恰恰来自于画面色彩付诸于我们感官之不同,陈丹阳在将色彩向其本身还原的同时,利用原色色团的重复来构成线面,将色彩在传统画面上所产生的幻觉感还原为一种真实的感官幻觉,即通过底色(在此表示用丙烯画的纵横垂直的线条构成的底色)与色团点的相互照应或冲突而构成了一种付诸于我们视觉的幻觉感,并且观者与画面的距离、位置等不同,所产生的幻觉敢也千差万别。
陈丹阳艺术创作过程中表现出的重复性、熟练性,实质上与海德格尔所言的“上手”相一致。上手是器物被使用的状态,器物的器物性(即本真状态)充分地展现出来,也意味着器物与实用者之间的关系进入到一种原始状态之中。海德格尔在此反对工具理性的认知原则,也反对难以捉摸的感性认知原则,而是要突破这种简单的二分认识原则,进入到人类没有概念区分的状态之中。结合上文的分析与论述以及陈丹阳作品中表现出的差异性与自由性可知,制作本身就是一种认知世界的方式,这种认知超越了传统认知方式中的感性与理性,而是进入到那人类发明语言之前的那种认知状态之中,即通过身体的感受来感知外部世界,构建非概念和既有知识体系的认知经验,这种认识方式恰恰是反抽象的认知。
3、反抽象认知与“反美学”的艺术实践
我们在陈丹阳的抽象绘画中看到了德勒兹所言的那种“重复的差异性”,实际上与海德格尔所说的“上手”相一致,艺术与真理构成天然的联系。这表明陈丹阳抽象绘画表现出的反抽象认知,其艺术实践则是“反美学”的。鲍姆加登创立“美学”的初征就是用以理性的方式来认知杂乱感性,黑格尔尽管将美学定义为艺术的哲学,但是他仍强调“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以及所提出的艺术演化的三个阶段。实际上,黑格尔与鲍姆加登一样并没有超越柏拉图的艺术主张,将艺术定义为“影子的影子”,也就是说艺术与真理想隔三重,却装作是真理的化身,这一方面反映了艺术与认知(即认知真理)有着密切的关系,即艺术是认知真理的一种手段,并预设了哲学高于艺术。海德格尔则对延续了近两千年的艺术认知模式进行了质疑,认为艺术与真理有直接关系,巴迪欧也认为艺术作品尽管与感性事物还与瓜葛,但真正重要的是理念挣脱感性事物的升华。也就说,艺术生产真理,是一种真理的生产程序,而哲学只不过是将真理作为研究对象。从海德格尔到巴迪欧明显地构建了“反美学”艺术理论,这为我们进一步认知陈丹阳抽象绘画表现出的制作性及其重复性所构建起的艺术认知找到了理论资源。
陈丹阳关于父亲以石匠为职业的幼年记忆,与他成年以后以职业艺术家为业,这种带有先验性的记忆与重复尽管有着很大的偶然性,但是结合着陈丹阳绘画作品所表现出的制作感和工艺感的特点来看,他似乎有意识地让艺术家与匠人等同,将“艺术”还原为其原初的“工艺”的意义上来,即重新将Art变成art。在某种程度上,这将艺术职业化,拉平了艺术与其他职业之间的鸿沟,这不但引起了我们在词源学上反思“艺术”,而且还需对艺术哲学的存在进行反思。那就是既然制作感和重复性,这种跟手工与身体密切相关的劳作方式变成了一种认知方式,并超越了感性与理性的认知,而构建起了一种语言概念起源之前的那种艺术认知方式,这使他的作品在人类学式的追溯中,以实践的形式为“反美学”的艺术及其艺术哲学进行构建。 (匡景鹏艺术史博士、艺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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